第52章

定宜像看夜叉似的看他,顫聲道:“您哪兒都好,就一點,不愛問別人意思,這個差點兒。什麽提親啊,成婚呐,不能您一個人說了算。我雖沒了家人,我還有師父呢,婚嫁得問怹老人家,顯得眼裏有人。”

七爺愣了神,“你這是什麽意思啊,就是不情願唄?”

她說是,“我和您互不了解,談婚論嫁太早了。”

“怎麽早啊?怎麽不了解啊?我知道你是烏長庚的徒弟,家裏人死完了,沒辦法才投到劊子手門下的,這不就夠了嗎,還差什麽呀?”

他所謂的了解全是表面淺顯的東西,哪點稱得上是真正知根知底?定宜慢慢搖頭,“了解不光是出身為人,還要互相觀察,看能不能聊到一塊兒、脾氣對不對付。不是說一個男的一個女的,湊到一塊兒就能胡亂過日子的。”

七爺覺得她太講究了,“盲婚啞嫁多得是,人家不都過得挺好?能不能聊到一塊兒,我覺得咱們挺投緣的,你看總有也有說不完的話;至於脾氣合不合,我對外人不客氣,對自己房裏人可是很體貼的。你問我側福晉去,我是不是個好男人。”

這個話題一再談論就沒意思了,定宜笑道:“我知道您是好人,但也不是所有的好人都適合做姑爺的,我得找個自己願意托付的,和和美美過一輩子。您說過不逼我的,您讓我自己選成嗎?我也未必一定在您和十二爺中間挑,沒準兒遇上個侍衛、遇上個農戶、果戶,我覺著他對我好,門當戶對什麽的,我就嫁人家了。”

“我看你是瘋了,嫁農戶果戶,苦日子還沒過夠?真要這樣,我寧願你嫁老十二,好歹是位王爺,吃穿不用發愁……”

“還是主子疼我,有您這句,我心裏可太踏實了。”沒等七爺沒說完她就劫了話頭子,興高采烈欠了個身,“您忙吧,出去得披大氅,千萬別凍著。這兒天太冷了,傷風不好治。”貓頭上一把狗頭上一把,說完一溜煙跑了。

七爺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去遠了,有點摸不著頭腦呀,拍拍後脖子嘀咕:“我說什麽了,她高興成那樣兒?”

那金掖著兩手幽幽道:“您這愛得可太深了,自己討不著,不願意她嫁那些莊戶人受苦,寧願她跟十二爺,不是正中人家下懷嗎。她還不謝您,天也不容她。”

七爺啊了聲,反應得有點晚了,轉念想想,“我就那麽一說,又不當真。她上哪兒嫁莊戶人去,轉來轉去還在爺手心裏。”

那金也沒什麽可說的,就問:“您的宴還擺不擺呀,人家不願意來,擺一桌怎麽弄啊。”

七爺說擺,“到時候綁也得把她綁來,我先頭的主意不變,就在寧古塔收房。到我盤兒裏的菜讓她飛了,是我這旗主子太窩囊。弘策老在邊上戳我眼珠子,就算是為了叫他難受,我也非收了沐小樹不可。”

有時候七爺就是這樣,說愛,愛呀,心心念念的;說不愛,也不算太愛,他是沒長大,一派天質自然呐。別人都搶的東西,爛菜頭也是好的。沒他什麽事兒他願意參與進去,敗了撫膝長嘆,得勝了卻能叫人羨慕,就這個出發點。

那金看出來了,還和原來一樣的德性,經過一番搶奪,雖敗猶榮。要真論好,小樹必定是跟著十二爺好,他冷眼旁觀這麽久,看出來十二爺是個莊重長情的人,不像七爺似的靠不住,喜歡的時候你把你捧上天,不喜歡了隨手一撂。太監是身體離男人最近,心理離女人最近的一類人,扒開心肝說,十二爺的感情是潤物細無聲,沒看見驚濤駭浪,大概最激烈的一次也只限於對七爺的那一聲吼。但是越沉得住氣,越說明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人。過日子,平平淡淡就行了,又不是台上唱花臉,氣吞山河自己累得慌。

那金懂得,定宜當然也懂得,七爺設宴全沒放在心上,和十二爺約定了時間,天還沒亮就起來了。收拾完屋子給鳥兒食,怕去的太久沒人照料,把鳥兒托付給沙桐,請他幫著喂養。七爺那兒呢,原該回個話的,又怕走漏了風聲跑不掉,加上頭天提起要完婚,把她嚇得頭皮發麻。這回離開算避禍,等風頭過了,七爺煞了性兒再回來不遲。

摸黑挨上廊角,朝七爺下處張望,七爺門前掛風燈,沒什麽動靜,只有兩個戈什哈護衛。她貓著腰閃身出門,靴子踩在冰碴上沙沙作響,心裏很快活,寒風拂面也不覺得冷,反倒凜冽得豁然開朗。

十二爺院子裏只點一盞牛筋泡子,隱隱綽綽看見人影走動,等近了瞧,都披著厚實的黑羊皮鬥篷。見她來了也不言聲,取件鬥篷遠遠朝她拋過去,挑燈往後面馬廄走,那裏早有人侯著,接了鞭子翻身上馬,一抖韁繩絡繹出了客棧。

年尾的寧古塔,晝短夜長很明顯,黑燈瞎火行路艱難,到了近辰時天邊才泛起微微的亮。定宜擡眼朝遠處眺望,接近地平線的地方是綰色的,一點點向上暈染成丁香,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層次變化,也許是北地特有的一種氣象吧,總覺得詭秘難以判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