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

你打量我,我自然也得打量你。那人上前來,目光從頭到腳巡視了一遍。

這地方屬邊陲,人口不多,外來客能占一半兒。本地人,說到底有股橫勁兒,當初留下的很多是戰俘,朝廷優待,給地給牲口,活得土皇帝似的。眼前這位呢,不用問就知道不是池中物。別以為靠穿著能判斷一個人,要緊的是那種味道。人往跟前一站,一個眼神一個動作,在什麽階層屬什麽成色,閱人無數的眼睛過一回,甚至不用細琢磨。

這當家的上去拱了拱手,“這位爺要提人,提什麽人?”

弘策道:“要結實的,不光能下地幹活,還得能出車跟鏢。我有一趟買賣恰巧走到這裏,聽說綏芬河邊有人市,特意趕過來瞧瞧。當家的也別打探,沒熟人,來去全靠自己。要是買賣能做成,算結交個朋友。”

那人一聽,嘴角淡淡牽了下,“沒熟人的好,辦事不拐彎兒,一是一二是二。”他又做一揖,“鄙姓嶽,嶽坤都,未請教。”

“我姓阿拉坦,漢人譯為金。”也不算胡扯,報上宇文的姓,事兒就沒法辦下去了。他母親是蒙古人,老姓阿拉坦,搬來一用未為不可。

嶽坤都點點頭,回身一指,“今天的阿哈全在這裏了,金爺只管挑揀,挑完了咱們再議價。”

弘策不過略瞟了眼,“我要的人不在裏頭,先前說的條件,這兒沒一個相符的。嶽爺可別藏著好貨舍不得拿出來,只要東西過得去,價錢方面好商量。”

做這行買賣的,小心謹慎縱然要緊,賺錢也是頭一條。坤都抱起胸,轉過頭含糊一笑,“我是小本兒買賣,家當全在這兒了,藏著好的不出手,自己受用不起。我手裏雖拿不出,倒是認得幾個大拿,他們貨多,幾個人拼拼湊湊,能讓金爺挑個盡興。您要多少,給個數,我去辦,辦完了來找您,咱們再詳談。”

他心裏有了底,既然說到這兒了,這事看來有眉目。因伸出手正一比劃,再反一比劃,笑道:“我是過客,時候逗留不長,這個年在綏芬過,初二就要啟程的,嶽爺有意向,務必請早。”

“那就說準了。”坤都道,“金爺在哪兒落腳,今晚上我帶人過去。我不拿大頭,轉手掙個中間人的小錢,不過有言在先,貨不露白,應了您有就一定有。咱們這行有規矩,敲準了下定,然後帶您看貨提貨,多了篩下來,少了往上再填補,您看這樣成不成?”

他盤弄著玉石手串頷首,“入鄉隨俗,應當應分的。既這麽就勞煩嶽爺了。我剛到,還沒落腳的地方,橫豎綏芬最大的驛站,上那兒找金養賢,必定在的。”他說著拱拱手,“那就說定了,晚上恭候您的大駕。”

“不敢,入夜來叨擾。”嶽坤都比了比手,“您好走。”

金養賢翩翩去了,後頭麻子湊過來叫了聲大爺,“平地裏冒出這麽個主兒,也報不出誰的名頭,您怎麽說應就應了?宇文東齊這半年不叫人活,萬一是易了裝的朝廷鷹犬,咱們上套,回頭事兒就大了。”

嶽坤都折了枝枯草叼在嘴裏,來回細嚼,突然嗤地一笑,“有錢不賺王八蛋,要說手裏有沒有人,爺有的是,就是不往外掏。索倫圖那個長腳蚱蜢見錢眼開,讓他折騰去,賺了錢大夥兒分,出了事兒他頂著,誰讓他小舅子是都統呢!”

各有各的算盤,算計得過別人是你的本事,算計不過就任人宰割受人奴役,到哪兒都是一樣。

三言兩語定下一筆買賣,太順利也讓人不放心。弘策到了酒肆細琢磨,手指頭在桌面上點得篤篤作響,思忖了下吩咐哈剛,“不能就這麽坐等,去盯著姓嶽的行蹤,看人市散後他去了哪裏,見了什麽人。”

哈剛領命去了,一行人起身找客棧,綏芬最大的旅店在河岸邊上,名字取得很漢化,叫“客隨雲來”。進門登冊領牌兒,就剩三間,按說六個人住三間也夠了,定宜是女的,一人一間;十二爺是主子,主子也得占一間;最後四個侍衛勉強搭搭夥兒,雖擠點兒,也能將就。本來以為就這麽分派,誰知道十二爺說了,“兩人一間,跟訂好了似的”。這話就有隱喻了,定宜很吃驚,侍衛們很淡定,什麽都沒說,各自拿了門牌,叉了叉手就閃身進屋了。

她怔在那裏,“這話……怎麽說的?”

他懶懶道:“累了,進去歇著吧!”看她發呆,伸手牽了一把,“又不是頭回住一間,有什麽不好意思的!”

定宜臊眉耷眼的,心說也是,自己把自己當根兒蔥,人家還不願意拿你當蔥花炒呢!十二爺也是為讓大夥兒住得寬綽,他們四個大老爺們兒睡一間,確實擠得慌。

那就進屋吧,因為沒帶包袱,沒什麽可整理的。客棧的屋子,早就收拾得一塵不染了,也用不著她動手。沒事兒幹,幹站著略有點手足無措,找兩張椅子坐下來吧。店裏夥計進門送茶水,擡眼一看,兩個人端坐著,有點兒納悶呐,縮著脖子把東西擱下,慌忙退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