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

離開盛京繼續北上,這一路地廣人稀,驛站越距越遠,通常要日夜兼程三五天才能遇上一個。天兒冷得厲害了,和北京的氣候大不相同,騎著馬,不戴上護腿,寒氣從每個布眼兒裏溜進來,吹在皮肉上針紮似的疼。遇不見驛站怎麽辦呢,隊伍要休整,不能總這麽耗著,就在野外搭帳篷過夜。王爺們的帳子是牛皮頂的,覆有厚厚的氈子,刮風下雨都沒有妨礙。戈什哈和護軍的是普通的油布帳篷,只能說提供個遮蔽的地方,嚴寒是擋不住的,所以生火,各處都燃起來,火堆在漆黑的夜幕下蜿蜒伸展,把山腳都照亮了。

住處解決了就得考慮吃的了,戈什哈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兒,整天啃窩頭,嘴裏淡出鳥來,一紮營就出去打獵了。十幾個人一隊撒出去,像皇上秋狝似的,有負責圍堵的,有負責狩獵的,半個時辰就可以滿載而歸。定宜呢,畢竟沒練過騎射,也和他們不搭夥兒,吃白食自己不好意思,伺候完了兩個祖宗,就一個人出去溜達。這兒看看,那兒看看,她彈弓拉得不錯,瞄準了射樹上夜棲的鳥兒,啪地一打,栽下來一只大個兒的。

她歪歪斜斜提溜著回去,大夥兒一看就笑了,“小樹這是和鳥兒結下不解之緣啦。”

七爺從她手裏接了過來,“大眼兒賊啊,這玩意兒能吃嗎?”

確實沒吃過,不過這貓頭鷹體格不小,扔那兒跟只雞似的,她躑躅著撓撓頭,“能吧,我們鄉裏還有人吃老鴰呢,這肉可比它多多啦。”她又接了回來,“給我,我去收拾收拾,烤鳥兒吃,嘿!”

帳前的空地上站著個人,不合群,靜靜眺望,目光如水。

大夥兒熱熱鬧鬧給獵物開膛破肚,掏挖幹凈內臟拿樹叉子一捅,架起來放在火上烤。篝火嗶啵,肉在焰頂翻轉,很快就散發出香味來。定宜聞聞自己的貓頭鷹,沒有怪味兒,挺好的。她喜滋滋往上撒鹽,再來點孜然,烤得十分盡心盡力。

七爺蹭過來,就挨在她邊上,她一看喲了聲,“主子席地而坐成什麽話呀,我給鋪塊帕子?”

“沒事兒。”七爺指了指,“味道好像不錯。”

她咧嘴一笑,“您還是吃獐子去吧,我這個不知道最後是什麽味兒呢,沒的把您吃吐了。您那麽容易吐……”

七爺知道他暗喻粉頭子拿指甲喂酒的事兒,狠狠白了他一眼,“說什麽呐,我今兒就要吃這大眼兒賊!快點兒,熟了給我撕條腿。”

一只鳥兒,能有多大的腿呀?定宜說:“您吃這胸脯子,胸脯上肉多,塞牙縫還能剩點兒。”

七爺又嘖了聲,“看你挺斯文個人,說話這麽惡心呢!”

定宜只是笑,轉過頭朝大帳看一眼,帳外空空的,不見十二爺身影。她怏怏轉回頭來,心裏總歸空蕩蕩的,說不出什麽味道。那天聽他打趣說梳篦是姑娘送人的定情物,說者無心聽者有意,她記下了,從此就常把犀角梳帶在身上,也算對她那片懵懂春情的一點告慰吧!

自己心思百轉,卻不能叫人看出來。共事的人也好,七爺也好,尤其是十二爺面前,她不敢表露半分。被人發覺了,人家什麽想頭?罵她汙濁,不要臉,男人還想著勾引男人?

她有點無奈,自己知道自己處境,沒有資格琢磨那些。可是現在不能靠近,等她做回溫定宜的時候,這種機會就再也不會有了。她垂下腦袋感到落寞,隔得太遠了,他有他的輝煌人生。自己呢,以後先得操心哥哥們,將來年紀實在大了,找個獵戶、果戶什麽的,湊合嫁了,混個溫飽就完了。

本來挺高興的,突然變得郁郁寡歡起來,七爺在一旁觀察他半天,也跟著回頭觀望。什麽都沒有,老十二清高,不像他似的,還紆尊降貴與民同樂。小樹看不見他不大高興,他忽然嘗到一股酸味兒,清了清嗓子說:“樹兒啊,我想吃魚,明天咱們上池子裏叉魚好不好?”

定宜唔了聲,“您想吃魚啊?魚得白天逮,可是白天要趕路呢!要不您忍忍,等到了驛站,讓他們給您來盆辣子魚頭。”

七爺覺得很無趣,人也懨懨的,撅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,“耽擱一會兒也不要緊的……”

“一百多號人停下等咱們去逮魚?”好像不大行得通吧!再想想人家是主子,要她窮操心麽!她歪著腦袋說,“反正我聽您的,您說怎麽就怎麽……欸,鳥兒能吃啦!”肉被烤得滋滋冒油,吹掉點灰,她手忙腳亂往下撕肉,遞給他說,“您嘗嘗,不好吃可別罵我。”

哪兒能呢,七爺現在對著他都沒脾氣了,接過來小口的嚼,邊嚼邊點頭,“像鴿子肉,還不賴,就是烤的時候過長,老了。”

她聽了低頭嘗一塊,笑道:“還真是,是我疏忽了,拿它當雞烤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