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

定宜道了謝,沙桐往裏指指,自己退出去,順手闔上了門。

殿裏有地屏寶座,兩盞聚耀燈高高佇立著,照得引枕上掐金絲團壽紋熠熠生輝。只是不見十二爺,沙桐引她進去後就走了,方向也指得模棱兩可。她往前蹉了幾步,提聲問:“王爺在哪兒呐?”殿裏空曠,喊一嗓子回聲如雷,把自己嚇一跳。突然想起來他聽不見,沙桐又說正要安置,大約人在寢宮吧!

在寢宮?想起上回給他擦背的場景,心裏按捺不住一陣驟跳。這要是再遇上一回……她捧著臉嗤笑,其實也不打緊,又不是沒見過,一回生二回熟嘛。

壯了壯膽兒到內間菱花門前,略頓一下便把門推開了。帷幔重重後的身影背對著她,正是就寢前,梳洗過後穿寬松的竹枝紋長袍,頭發拿珠帶束著,從背後看上去閑適優雅,有種與世無爭的況味。

她忽然有點局促,大姑娘到男人臥房總會覺得不好意思,滾燙的熱潮漫延過她的臉,她穩住心神上前,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下。

單獨相處的時候,總有淡淡的溫情圍繞。說不清楚,並沒有刻意營造,就是種簡單的快樂。他回過身來,似笑非笑的一雙眼,“這麽晚了還過來,有事?”

定宜咽了口唾沫,十二爺秀色可餐,燈火之下愈發顯得白凈通透。她以往生活的圈子裏,四周圍都是糙人,黑臉膛子滿面油汗,酒刺就像吊爐燒餅上隨意拋灑的芝麻,紛紛揚揚星羅棋布。十二爺呢,他是琉璃世界落在瓦上的初雪,純凈得纖塵不染。

看呆了,忘了說話,這位爺好耐心,並不催促她。在她肩頭輕攏一下,帶她到杌子上坐下,自己回身靠在在螺鈿櫃前,也不言聲,單是含笑看著她。定宜猛醒過味來,自己糊裏糊塗的,半天連禮都沒行,趕忙起身,他卻搶先一步說免禮,“一天見幾回,用不著這麽拘泥。我才剛問你為什麽而來,難道就是為了見我一面?”

她怔了下,紅著臉調開視線說不是,手裏的銀票盤弄得邊兒都發毛了,燙手山芋似的往前一遞,“奴才奉七爺的均旨,給您還錢來了。七爺說多謝您,幾次三番耗財耗力替他周全玩意兒,他心裏過意不去……連著上回的細狗,一塊兒折了現錢給您,統共是三千兩,您看夠不夠。”

弘策自然不會接,弘韜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,他想什麽,自己心裏門兒清。要把欠的賬還完,還完了就了無牽掛了,是這個心思吧?不肯受他恩惠便罷了,偏還要叫她送來,讓她夾在中間為難,這就是老七的肚才。

他說:“七爺是打算和我不相往來了麽?親兄弟間一點進出都沒有,怎麽弄得不如市井街坊?”

這話定宜沒法說,她搪塞道:“不是這麽回事兒,七爺就是看不慣我老給您添麻煩。我如今在羽旗下,七爺是想,自己的奴才一遇著溝坎就找您去,給主子丟人了。我來呢,一則送銀票,二則也是為了謝謝您。您放心,七爺這回沒罵我,他是個講道理的好主子,知道有人坑我,並沒有借機為難我。您收下錢,您兄弟間兩清了,在我來說您還是我的恩人。”她復把銀票往前湊,嘴裏哀哀說,“您收下吧,要不我回主子跟前不好交代,他又要說我辦不成事兒,腦袋長著是擺設了。”

她極力替主子打圓場,他瞧出來了,是個忠心的好奴才。他呢,從來沒想著把錢收回來,不是一個媽生的,好歹共著一個爹,收了錢,弘韜不講兄弟情誼,自己也默認了麽?

她兩只手遞過來,模樣拘謹,他看她一眼,“這錢我不能收,不光是為七爺,也是為你的面子。”

定宜訕訕笑道:“我一個下人,能有什麽面子。您不收,我沒法跟主子交差呀。七爺說得挺明白的,我辦不成事兒,他往後可要狠狠削我啦。”

誇大歸誇大,實在也差不離了。這錢擱在她手上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,只要十二爺點頭,她就一身輕松了。

“既這麽,你自己留下吧!”他踅過身,佯佯踱開去,打了細褶的袍角,每一次邁動都仿佛開闔的扇面。

定宜猶如芒刺在背,忙說不敢,“十二爺就別叫我為難了,您收下了我好回話兒,要不您讓我怎麽辦呢。”

他笑道:“本來錢沒落進你的腰包,你也空頂一個名頭,倒不如坐實了,心裏才不覺得冤枉。欠人情是欠,欠債也是欠,虱多不癢,還怕什麽?難道你不願欠著我,情願欠著七爺麽?”

照理說債主是誰都一樣,無非一分為二,十二爺的人情照欠,七爺那兒現背上三千兩罷了。三千兩啊,有錢人大來大往,她這下是掉進井裏爬不上來了,想想都欲哭無淚。

她搖頭說:“那我也不能昧這個錢啊,我留下算怎麽回事呢。您別逗我了,再逗我我可給您跪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