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

去七王府正式上職前先去趟醇親王府,雖然沒能跟著十二爺,可一路隨行,到了打尖兒住驛站的時候還是能碰上。

距離出發就兩天工夫了,定宜渾身透著喜興。到門上給門房請個好兒,問:“王爺在沒在呀?”

門房說在呐,“這兩天籌備出遠門,忙著呢!”瞅他一眼,壓聲打探,“那天七王爺不是讓你上他們家看地窖嗎,你去了嗎?這會兒在哪兒高就啊?”

她笑了笑,“去了,不是看地窖,進侍衛班了。今兒上職,去前先來給王爺請安。王爺上回說愛吃桑果兒,我給預備下了,送來給王爺嘗嘗鮮。”

門房嘿了聲,“你小子兩頭不落空,一手勾著那頭,一手還搭著這頭。”一拍腿,“得,我打發人給你通傳……王爺多大人了,還吃桑果兒,聽著怎麽那麽稀罕呢……”

人大了就不能吃嗎?大人其實也饞,不好意思做在面兒上罷了。像這種王府大院,蜜瓜荔枝八成不少,要說桑果兒,必然是沒有。就跟山珍海味吃慣了,想換換口味吃腌茄子一樣,上不了台面的反倒透著新鮮呢。

進去傳話的人很快回來了,招手說:“王爺讓傳,跟著進去吧。”

定宜道過謝,快步跟了上去。

王府很大,花園屬於王府的另半邊,這回王爺在二進,穿過兩扇月洞門就到了。因為這王府沒有福晉,一大家子都圍著主子一個人的喜好轉。大英和前朝一樣,崇尚藏傳佛教,因此務政的地方也設轉經樓。定宜經過那樓的時候仰頭看,黃銅雕鑄的經筒上刻著古怪的文字,四面開門,門裏坐著一尊白度母,法相寂靜、殊妙莊嚴。

“白度母救度八難,是觀世音的化身。”她看得出神的時候,身後一個嗓音娓娓道,“潛心修為,入她法門,還可使智慧生長。”

定宜想起來,她爹媽在世時也供奉過這麽一尊菩薩,只不過顏色不同,他們家那位是綠色的。度母有五種顏色,源於觀音,但各司其職。她回首笑道:“我師父說我缺心眼兒,往後我也要往家請一尊,拜了這位菩薩,我就能變得機靈點兒了。”

王爺站在晨曦中,穿一身柳葉青便袍,玉帶束腰,愈發顯得朗朗若朝霞舉。他倒是常帶著笑,笑起來也好看,不顯得過分張揚,讓人覺得暖心。定宜稍怔了下,掃袖打個千兒,仰脖兒道:“您看您還出來迎我,多不好意思呀。”她嘿嘿打趣兩聲,提起籃子讓他瞧,“我昨兒傍晚摘的桑果兒,拿井水湃了一晚上,洗得可幹凈了。回頭您嘗嘗,不用澆桂花蜜糖,一點兒都不酸,和您小時候吃的一準兒不同。”

弘策沒想到他真把這事放在心上了,他也就是隨口一說罷了,童年的事,更多的是懷念,並不當真為了吃。可既然拿來了,不能不領他的情。院裏太監往來,忙著歸置他要帶上的文房和卷宗,他是鬧心了才出來的,便朝北一指說:“上涼亭裏去吧,那兒清靜些。”

定宜應個嗻,他在前面走,自己在後面跟著。太陽剛升起來不久,勁頭不足,淡淡的一輪掛在蟹殼青的天幕上,連光都是柔軟的。十二爺的影子斜照過來,堪堪落在她袍角上,她低頭看,浮動的輪廓和被風揚起的發梢,有種現世安穩的況味。

王府的花園,曲徑通幽。沿著青石鋪就的甬道往前,稠密的竹葉間隱隱露出檐角,再往前些就看明白了,那裏有座玲瓏的亭子,檐下落著“涼風有信”的匾額。竹林深處別有洞天,這裏的景致和她穿街過巷瞧見的不一樣,大夏天的,外頭是黃土道兒,蟬聲鳴得人口幹舌燥。一到這兒呢,頓時清涼四起,一個伏天在這裏待著,連痱子都不長了。

想到痱子,背過手去蹭了蹭脊梁。王爺在石桌前落座,她趕緊把籃子裏的碗端了出來。窮家子沒有精美的瓷器裝吃食,厚足圈兒藍邊碗,沒有蓋子怎麽辦呢?大碗扣小碗。

她笑著說:“您別嫌棄,咱們供不起玉石荷葉盤兒,湊合拿吃飯的碗裝來的。”她站在一邊,往前敬獻,“要覺得好就多吃兩個,要是覺得不合脾胃,扔了也不可惜,橫豎是自己摘的。”

這孩子倒有股莊戶人的實誠。弘策打眼看碗裏,那桑果真是熟透了,個頭那麽大,粒粒籽兒飽滿。他想起開蒙那會子從哥哥手底下撿剩的,那些又小又紅,和眼前這個沒法比。

王爺人長得斯文,吃東西的樣子也很雅致,不慌不忙的,不像夏至,一碗飯擺在他面前,他能把腦袋埋進碗口裏。定宜眼巴巴看著他,那蘭花尖兒白得玉一樣,在紫紅的果子間遊走,單是觀摩就覺得賞心悅目。他嘴一抿呀,她就緊張起來,仔細看他神色,繃著弦兒問:“王爺,您覺得吃口怎麽樣?”

王爺慢慢笑起來,桑葚紅紅的汁子暈染了他的嘴唇,像姑娘點了口脂似的。他說好,“真和我小時候吃的不一樣,難怪他們為搶一棵樹大打出手呢。我那會兒就想,味道也不怎麽樣,犯得著這麽拼命嗎,原來是沒見識到它的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