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

四九城哪兒最熱鬧呀,數前門大街。大夥兒都知道,那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,作坊、買賣攤兒、老東西鋪子林立。有賞玩就有供人歇腳的茶樓酒肆,風雅居建在櫻桃斜街街口,往東大柵欄,往西琉璃廠,是個能眼觀六路的風水寶地。七王爺在那兒常年包著一個雅間兒,會鳥友講鳥經。風雅居慢慢發展,到後來不單是菜館兒了,算是個小型的鳥市。比方我得了一只靠山紅兒【北朱雀】,看你的鳴雞兒【紫嘯鶇】不錯,談攏了彼此可以交換。今天七王爺帶上了新得的蘭花剁子【灰背隼】,想和恒郡王換他那鴿虎【遊隼】,鳥兒腿上拴個細鏈子攥在手裏,讓鳥站在肩頭上,這就出門去了。

那金準備好了涼轎在阿斯門上候著,伺候上轎的時候沒忘提醒一聲,說:“主子,今兒四爺要過府來,您不等等再走?”

弘韜拿扇子刮刮頭皮,“我不在家,他來了另約時候吧,別耽擱我換鳥兒。”

“那侍衛呢?近身的人您得過問,這回帶的人多……”

他一回手,“愛誰誰。”說著進了轎子,在圍子上踢一腳,簾子受了震動,自己就落下來了。

七王爺是位不怎麽著調的王爺,在他手底下當差,只要挖空了心思陪著玩兒,別的什麽都用不著操心。那金歡快地噯了聲,拍拍手叫起轎,前邊轎子走著,後邊跟著兩個提溜鳥籠的小太監,一路赫赫揚揚往風雅居而去。

進門一瞧,以往相熟的都在呢,良貝勒不知哪兒尋摸了一只鷯哥,趴在桌上豎起兩根手指,對那鳥兒說:“您看看,這是幾呀?”

那鳥停頓一下,頗為不屑,“不是二嗎。”

良貝勒拇指和食指一分,沖它比劃了下,“這是幾呀?”

這下鳥翅撲騰起來了,聒噪喊道:“八匹馬呀,九常在呀,全打開呀……”敢情有誰在它面前劃過拳,這鳥心眼兒靈活,全記住了。

堂子裏人都笑,弘韜咧嘴道:“好嘛,帶著川味兒,從四川人那兒淘換來的。”

店裏夥計見他來了,忙上前打千兒,笑道:“王爺快裏邊請,遵您的鈞旨把廚子換了,今兒扒糕上足了醋,管酸管涼。杏仁豆腐上的桂花糖汁也是加了蜜現熬,糖絲兒拉兩尺不帶斷的,都給您預備好啦。”

弘韜嗯了聲,“新廚子好,來碗菠菜泥湯我試試手藝。”

“得嘞。”夥計笑得一臉諂媚,“這回請的是天津廚子,一品官燕、魚翅蓋帽、桂花魚骨,都是拿手菜,您不試試?”

弘韜撩袍在羅漢榻上坐下,手裏兩顆鐵蛋子轉得飛快,哼笑道:“你懂什麽,越是簡單,越能考驗人能耐。要是連菠菜泥湯都做不好,魚翅到他手裏也給我做成粉條了。”

夥計連應了無數個是,“那您先歇著,小的上外頭等恒郡王,他一到立馬給您請來。”

那就等著吧,弘韜傳了幾個常一塊兒玩的進來同坐,把他的蘭花剁子從嘴到爪分析了一遍。那些人忌諱他是王爺,就是抓只雞擱在那兒也說好。

能坐到一塊兒的必定是帶著鳥的,弘韜掃眼一看,佟四帶了兩只籠,都拿黑布蓋著。他擡了擡下巴,“又得了什麽狗不拾的玩意兒?沒上趕著給我瞧,八成是好東西。”

佟四笑道:“瞧您這話說的,我有好東西幾時忘了您來著?是昨兒莊子上送的兩只紅子【沼澤山雀】,王爺要喜歡,挑一只算我孝敬您的。”

“這怎麽好意思呢,我早聽說紅子嗓門兒好,是想要一只,總不得閑上鳥市去……”他說著,伸手去揭蓋布。芙蓉籠,細竹枝刷桐油,中間橫兩根玉石曬杠,處處透著精細。裏頭一鳥一籠,一大一小,毛色一細一糙,都沒開口,在杠上蹲著。他放下蓋布,舔唇道,“我對紅子研究不透,你既說送我一只,那就客隨主便。”

其實佟四心裏慌著呢,嗜鳥如命的人,割愛比拿刀割肉都疼。怎麽辦呢,這位是王爺,捧著敬著都來不及,不能為只鳥得罪人家。不過七王爺這人,玩兒鳥沒玩兒精,半瓶醋晃蕩,可以糊弄。於是把兩個籠子都搬上來,撩起半邊黑布看品相,覷眼道:“王爺喜歡,送您沒話說的。給您挑個好的,也給我自己掙臉。我和您說啊,紅子分南路和東路,東路音又快又沉,不好。南路呢,慢而脆,養家兒都愛南路的。您瞧這個……”他一指灰白毛那只,“正宗的南路貨,邢台紅子,叫起來是腔腔棍兒、腔腔紅,別提多水靈了……”

“紅子是南路的好,您這是南路的沒錯兒,但不是邢台紅子,是邯鄲紅子。”

雅間裏人談論著呢,門口突然有人摻合進來,擡眼一看,小個子,小白臉兒。大夥兒愕著,七王爺卻笑了,“你小子還懂鳥兒呐?”

定宜進門打了個千兒,“回王爺話,我以前跟著師父住鳥市邊上,天天的看人賣鳥兒,不敢說拿得準,斷個七八分還是可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