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“回頭和關兆京說一聲,叫他看著安排吧!”他說,“不在你師父身邊也別短了孝敬,人走茶涼最沒意思。”

定宜啊了聲,心裏頓時難過起來。倘或他這兒沒下文倒罷了,誰知道情況急轉直下,失之交臂大概是世上最殘酷的事了吧。

“怎麽辦呢……”她吸溜了下鼻子,“剛才七爺發了話,讓我上他宅子裏看地窖,我不願意,他就說了,不去賢親王府,那別的王府也不能待……這話我原沒想告訴您,可您現在點了頭,我倒覺得分外可惜了。”

弘策有些意外,弘韜脾氣怪誕,做事不按章程來,既然他發了話,那他這兒就不方便硬留了。

“這麽的也沒法兒。”他往後靠了靠,瞧他一臉失意,寬慰道,“北京的冬天冷,寧古塔比這兒冷上十倍。你沒經受過那樣的嚴寒,到了那裏再後悔就晚了,不去也好。”

“我不怕冷,就是想趁著年輕到處走走……一個人孤寂,跟著您一塊兒,也好有個依仗。”她很覺悵然,可事已至此,只怪自己運勢差,復沖他一笑道,“算了,我還是踏實幹我的劊子手吧。也不上賢王府搬花盆去,怕搬上了,一輩子就交代在那兒了。”

所以並不是急於擺脫現狀,只是因為年輕,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罷了。這樣也不錯,不過分執著,人才活得更輕松。這個話題繼續不下去,那就撇開聊聊別的吧!沐小樹是個有趣的人,雖對這事頗失望,嘴角卻總噙著笑,一肚子市井俚語,和他說話絕不會嫌沉悶。弘策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開懷了,聽他說小時候的事,捉天牛、逮撈仔兒【通體碧綠的蜻蜓】,繪聲繪色,仿佛有畫面鋪陳在眼前似的。不曾留意時間,擡眼看時,已經離順天府衙門不遠了,忙收斂起了笑容,放下垂簾撫膝端坐。

府尹得了消息匆匆出來迎接,轎子還沒落地就麻利兒掃袖打了個千兒,上前來掀轎簾子,嘴裏熱鬧道:“王爺有示下,傳喚卑職過府就是了,何必太陽心裏專程跑一趟。”

“不是你跑就是我跑,總有一個人要受累。”弘策下了轎子,邊走邊道,“上回你命人送來的是畫押文書,固定的一套章程,看不出端倪。我今天是來查卷宗的,十二年前的舊案,筆錄口供翻找起來不易,且給你些時候,我就在這裏等著。”

順天府尹一叠聲道是,把人迎進了大堂。

後面的事與她無關了,定宜在門上躑躅了會兒,調頭問衙差,“十二年前的舊案?是誰的案子?”

“這可不知道。”衙差靠著門廊說,“老案子查起來不像新案,新案子哪塊地方出了亂子,咱們接了令就去逮人,經手的事兒還能知道個大概。老案子呢,沒人犯,全是紙上文章,用不著咱們,是筆帖式和師爺的差事,讓他們忙去吧!”

她心裏疑惑,十二年前能有幾起大案子,用得上王爺這麽急吼吼翻查?往她爹的案子上靠呢,又覺得世上不會有這麽湊巧的事兒。留份心掃聽,要是能近前伺候就好了,可惜衙門裏端茶送水有專門的人,她這兒挨不上。

自個兒琢磨,就在門房上轉圈兒,過一會兒看見夏至,拿稻草捆紮著一串螃蟹,這麽提溜著從外面進來了。門房掛鑰匙的地方有小鐵鉤,他把螃蟹掛那上邊,桌上茶壺端起來一只一只淋上水,怕蟹幹死,死了就不好吃了。

看大門的嘿了聲,“我剛晾的涼白開,給我澆螃蟹了!”

夏至搖搖壺,“這不是還剩點兒嘛,夠你喝的。”轉回頭看小樹,“今兒收工夠早的。”過去用肩頭頂她,撇嘴朝墻上示意,“日壇那兒的雜耍場上有人賣螃蟹,兩個大子兒一簍子,瞧瞧一個個肥的,蓋兒都頂開了。你不是說給師父打酒嗎,你看酒菜我都給預備上了。”

民間螃蟹不稀奇,溝田裏到處都是,個兒不是頂大,二兩撐破天,再大點兒送飯館宅門兒了。有錢人吃蟹使那個“蟹八件”,一點兒一點兒的,這兒捅那兒挑,像繡花似的;沒錢的呢,揭開蓋兒揪住兩邊腿,中間一折,頭一口就吃膏黃。牛嚼牡丹,下酒不錯。

定宜才想起來,摸摸後腦勺說:“我給忘了,回頭上家取葫蘆去。”

“您這一天忙的,就沒個拾閑兒的時候。”夏至嘆了口氣,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,“嚯,又上醇親王府去了?明白了,還傘是不是?您二位這一來一往的,真夠熱鬧的。”

他還沒感慨完呢,定宜拿起茶吊就出去了,原來是聽見木疙瘩敲桶的聲音,那是富戶人家行善,三伏天裏舍冰水。

她一向勤快,衙門裏人都挺喜歡她的。像這種雞零狗碎的小活兒,那些捕快衙役不願意挪窩,都是她搶著幹。冰水光打回來不算,她還給人倒好了一一分派,那些伸手笑就誇她,“還是咱們小樹懂事兒,年輕輕的就得活動筋骨,不能犯懶。像夏至似的,將來哪家姑娘願意過門當使喚丫頭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