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
進了王府不許東張西望,她懂規矩,自己約束著,盯著自己的腳尖兒。跟在小太監身後一溜小跑,過了夾道過小橋,迎面一陣花香襲人。到底沒忍住,擡眼一看,好家夥,那麽一大片玉簪花!花苞不艷麗,但勝在清秀挺拔,就在那花圃裏頭,一簇簇、一叢叢,足占了大半個花園。

敢情這位王爺喜歡養花,別看王爺們位高權重,說是皇上的親兄弟,其實受的約束也很多。宗室不得皇命不能出京瞎溜達,他們生活面窄,就在王府裏發展各自的愛好。門兒一關,唱戲養狗喂鴿子,就算給自己辦喪事取樂,別人都管不著。可出門不行,出門得有爺的威儀,往那兒一站,那是大英勛貴,彰顯著大英的體統臉面。

定宜是頭回進王府,小時候的記憶和這裏的排場也沒法比。禦史管著各處的禮儀和建築規格,建宅都要按照品級來,像梁棟檐角用什麽顏色的彩繪啊,屋脊上瓦獸的個頭啊,這些都有嚴格的標準。她父親那時候官居二品,府裏只能用灰瓦,不像這裏,正門大殿都覆著綠琉璃瓦,所以貴不貴看瓦片,一點兒沒錯。

畢竟是鳳凰窩,走在園子裏渾身透著緊張。越往深處越怯,她嘴笨,不知道怎麽才能說動王爺,夏至又等人去救,真是進退維谷難煞人。

過了一座穿堂門,關兆京在那頭等著呢,她進去呵了呵腰,關太監往前一指,“王爺在養賢齋,我大概和王爺提了提,你們裏頭什麽緣故我也不清楚,靠你自己回話。記著,問什麽答什麽,不許多嘴,也不許欺瞞。王府裏規矩重,別沒幫著你師哥,再把自己賠進去。”

定宜應了個是,抖抖索索問:“王爺聽了您的話,臉上顏色怎麽樣?”

關兆京瞥了她一眼,想想他們主子,向來靜水深流的人,不像七爺似的無風三尺浪。他唔了聲,“要是不樂意,用得著傳你進去?你聽好了,見王爺有幾處要特別留神,正對著爺說話,別低頭,低頭他瞧不見。話要說得慢,你嘚啵嘚啵甕裏攪豆子,光你自己明白,那沒用。”

言下之意還是要顧及王爺的耳朵,定宜心裏有數,躬身道是,“我都記下了,謝謝大總管提點我。”

關兆京擺了擺手,帶她往湖泊處去,湖的對岸是座二層的樓,翹角飛檐,前面一片大開闊地,已經搭上了天棚。祁人顯闊有幾樣法寶,大夥兒都知道——天棚、魚缸、石榴樹;先生、肥狗、胖丫頭。前三樣是死物件,也是必須。但凡宅門兒裏,一到五月就開始找棚匠,照著天井高低尺寸搭那麽個涼棚,一直搭到夏季結束才拆掉。王府的天棚和民間不一樣,民間舌頭似的,伸出去擋風遮陽,王府呢,照著樓的形狀做出個罩笠來,四周圍苧麻布撐著,前邊開個豁嘴兒,那兒掀起來供人進出。平時不用就壓實了,半個蚊蠅蠓蟲都飛不進去。

定宜到了跟前,有專門打簾的太監放行,她心裏惦記夏至,來不及感嘆那天棚究竟巧奪天工到什麽程度,棚子底下懸著兩盞琉璃燈,燈火輝煌,照見青花瓷魚缸前的人,不像上回穿著公服那麽威嚴了,一身天青的袍子,玉帶束腰,在那兒站著,輪廓頎秀,側臉如玉。

王爺漫不經心,她卻不敢不松懈,上前恭恭敬敬掃袖打了個千兒,“小的沐小樹,給王爺請安。”

喂魚的人把手裏的魚食放回盒子裏,擡了擡眼,“起喀吧!”

這是第二回聽見他說話,不看其人只聞其聲,有點形容不出這種感覺。仿佛指尖落在琴弦上,一勾復一挑,發出錚然的、破空的一種聲音,可以滌蕩心竅。

手在袖隴裏打顫,她勉強定住神謝恩起身,張了張嘴,想起關兆京的囑咐,又把話咽了回去。有問才有答,不問不能自說自話,可是醇親王沉默,她局促地看看關兆京,關太監木著一張臉,她只得屏息靜待。

終於那邊出聲兒了,“你師哥冒犯了七爺的狗,怎麽個冒犯法兒,說清楚。”

王爺是爽利人,沒有拿喬,也不問怎麽想起找他來,倒像個願意幫忙的樣子。定宜吸了口氣,不敢看他,也不好支吾搪塞,就挑了個聽上去不那麽丟人的說法:“回王爺,七爺的狗沒拴,被我們遇上,把它帶回我們家了。”

一種事實,兩種陳述方法,這麽說絕對比“我們偷了七爺的狗”強多了。她左思右想覺得交代得不錯,可王爺一句話就把她噎住了:“把狗還回去兩清,沒有解不開的疙瘩,何至於到我這裏來?”

王爺心裏都有底了吧!定宜訕訕地,心說問題就出在這兒,那狗壞了品相,加上被搗鼓一通,這會兒傻了,不認舊主了,想還也沒法還啊。她一張臉皺成了麻花兒,“那個……還回去,怕七王爺不能認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