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
往鼓樓那兒跑,腳下匆匆,跑得一身汗。白師爺住在沙井胡同,拐進去一個二進的四合院就是他們家。定宜上去敲門,敲了半天聽見裏頭有咳嗽吐痰的聲音,一會兒人來開門了,白師爺擡頭一看,喲了一聲,“小樹呀,來我們家串門子?”

白師爺是有功名的人,官派卻不重,好說話,也仗義。她進門就哭了,“師爺您救救我師哥。”

這長那短都說了一遍,白師爺直皺眉頭,“怎麽幹這事兒呢,衙門裏供職的,上外頭偷人狗,偷來偷去偷的還七王爺家的,叫我說你們什麽好?這事兒不能讓大人知道,知道了你們這碗飯就甭吃了。”一頭說一頭撚胡子,“我倒是和賢王府裏的人有點兒交情,可下人終是下人,七王爺的脾氣你也見識過,動不動他就要殺人,你們禍害他的狗,他不剁了你們煨湯?這轍不好想,我得細琢磨……”他往裏讓了讓,“來來,進來說話。”

師爺的太太也挺客氣的,看見她就招呼,“小樹來啦?”叫小丫頭切瓜招待她。

她心裏滾油煎似的,站起來呵了呵腰,“謝謝您了,我這會兒哪兒吃得下呀,我師哥叫人拿住了。”

白太太搖著團扇說:“夏至這孩子素來不穩當,鬧出今天的禍事也不在意料之外。現在想轍,怕是難了,七王爺的愛犬,剪了耳朵剁了尾巴,不是玩兒狗,成獾狗了,人家能願意嗎?”

師爺也點頭,“是這話,七王爺不好打發,你要去求他,賠錢,你沒銀子,他讓你頂替他的狗,你幹不幹?咱們外頭再活動,最後還得到他手裏,繞不開的。沒他的鈞旨,誰敢隨便放人?”沉吟片刻問,“你上回脫險是十二王爺保的你,是不是?這麽說來也有淵源,要不你再去求求他?醇親王是個善性人兒,只要他肯幫忙,事情就妥了一大半了。”

定宜憶起那張波瀾不驚的臉,實在沒想過有再打交道的機會。也不知道怎麽,心裏怕得厲害,搓著手說:“上次就多虧了人家,這回再去求,怎麽像訛上人家了似的?”

“你不想救你師哥的命啦?七王爺可什麽事兒都幹得出,晚了就得準備棺材收屍。這會兒別顧什麽臉了,臉值幾個錢呐,先把人弄出來要緊。”

“那門包兒呢?給多少為宜?”定宜哭喪著臉說,“沒門包兒,連門都不讓人進,王府不都這樣嗎?”

白師爺說:“那不要緊的,十二王爺治家嚴,太監都受過訓斥,誰敢拿門包兒,誰就卷鋪蓋滾蛋。趁著天還不晚,你趕緊去,上那兒找個叫關兆京的,他是王府管事,你和他提我,他不會難為你。你托他給你傳話,先想法子見著王爺。我這兒上賢王府外轉轉,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消息。要是夏至命大,至多受點皮肉苦,也無礙的。”

定宜忙道好,“給您添麻煩了,等我師哥出來了,我讓他好好謝您。”

白師爺搖頭說:“那都是後話,擡頭不見低頭見的,既然找我來,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。”

兩人出門奔一個方向,七王府在德勝門內大街,醇親王府在後海北沿,相距不算太遠。到了地安門那片分道兒,定宜一個人沿什刹海往北,邊走心裏邊打鼓,也不知道貿然登門能不能見著醇親王。萬一人家歇得早,等她到那兒已經睡下了,那她怎麽辦?夏至這一夜又怎麽辦?橫豎禍到臨頭了,死馬當活馬醫吧!就是偷狗的話說不出口,讓一個王爺給賊當說客,別沒等她說明白就給轟出去。

太寒磣了,可也沒旁的法子。放眼往前看,高門大戶就在不遠處,檐下掛著大紅燈籠,台階兩旁蹲兩座巨大的石獅。王府常年不開正門,只有婚喪嫁娶才走那兒,平時進出有阿斯門,因此那六扇朱漆大門伴著縱九橫七的銅門釘,就顯得格外氣派莊嚴。

她猶豫了下,求人辦事空手來,怎麽也得帶盒點心什麽的。再一想那是王爺,哪樣沒見過啊,光給人帶吃食,比空手還丟人呢!硬著頭皮過去,走近了看,所幸側門還開著,往裏一瞧,人影往來,府裏還沒到人定的時候。她松了口氣,正好邊上出來個門房,上下打量她,粗著嗓子呼喝:“嘿,瞎往前湊什麽呢,這是你看西洋景兒的地方?”

定宜賠個笑,“勞您的駕,我找人。是順天府白師爺讓我來的,我找關兆京關總管。”

門房聽說有人介紹,臉色好看了點兒,但還是瞧不上她,嘀嘀咕咕說:“怎麽女裏女氣的……等著,給你進去傳話,要是有差事就來不了。”

定宜還得點頭哈腰表示感謝,冷遇受慣了,有時也覺得挺難過的,可是人在矮檐下,這就是普通百姓的生活。背後沒有大靠山,腰上別說萬貫,連半貫都沒有,誰拿你當回事呢!至於她,尤其被人看不起的還不是窮,是她這長相模樣。說是個男的,細胳膊細腿看著不像;說是女的,胸前一馬平川,橫看側看還是那樣,這就下定論了,不男不女是個二尾【yǐ】子。有時候她也竊竊罵人家不開眼,等攢夠了錢離開北京,只要哥哥們還活著,找到他們她就換女裝,往後再也不裝男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