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
玩兒狗的都知道,京裏養滑條的都不是一般人家。像京巴那類,是太太小姐抱在腿上的富貴狗,滑條可不是。這狗野,愛折騰,遇見個貓都能給你咬死。旗下大爺們,肩上架個鷹,跨上馬出去打獵什麽的,前邊就跑著這種狗,所以不能瞎胡來,要闖禍的。

定宜覺得這事兒太懸了,沒來得及阻止他,還是得勸他幾句,“肉丟了就丟了,大不了讓它睡一覺,要是真扛走,被人拿住了可不得了!這不是土狗,你看見有幾家養滑條了?回頭主家兒一查,查到咱們頭上,別給師父惹麻煩。”

夏至一心全在逮獾上,到嘴的肥肉怎麽能叫它跑了呢,也不拿她的話當回事,“怕什麽,到了這步,你不偷,人家撞見了,人家扛走了,那咱們多虧啊!你就是這樣,瞻前顧後難成大事……喲喲喲,倒下了,錢大的藥真好使!”他摩拳擦掌,扭過頭來看她,“怕嗎?要怕在這兒接應著,我去。”

爺們兒血性足,賊大膽嘛,說的就是這種情況。定宜怯懦,到底沒敢挪窩,愕著兩眼看他潛過去了,店堂裏吵吵嚷嚷沒人注意他,他躲在門墩兒那邊伸手夠那狗,揪住了皮毛就給拽了過來。

滑條個兒長,他兩手各拎兩足,胳膊一繞,把狗扛在了後脖子上。悄悄的來、悄悄的走,腳下拌得快,就跟台上醜角兒似的,矮著身子往前竄,從她身邊過去還招呼呢,“看什麽呐,還不走?”

定宜趕緊跟上去,悶著頭一通小跑,進了同福夾道聽見燈市口大街上響起了梆子聲,咚咚的,已經二更天了。

夏至早和西屋那兩兄弟搭上線了,給人家打了兩壺酒,請人家幫著料理這狗。姓錢的一看牙酸,“哪兒來的呀?”

夏至灌了兩口茶說是,“在芳草地那片兒逮的,沒人看管,就那麽散養著。我還怕它瞧不上豬肉呢,沒想到這位也不挑揀,嗅了半天還是上鉤了。”

錢老大有點為難,“這狗……不好料理,怕不是哪個宅門裏出來的吧!宅門倒罷了,萬一是官戶,幾個腦袋夠砍的呀?”

夏至咂了咂嘴,“總不見得再放了吧,我好不容易弄來的。”

定宜在旁邊勸,“別為條狗惹上官司,放了得了。”

“那不行,我不能白操這份心。”夏至給錢二遞刀,“這會兒後悔也晚了,出了事兒我扛著,成不成?”

錢二很猶豫,嘴裏嘟嘟囔囔說:“狗是條好狗,一般土狗一晚上至多叼五六只獾,要是它出馬,得翻番兒。”

這麽一算太掙錢了,那決心下得,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定宜想讓他們別摘帽啦,好好的狗幹嘛那麽糟踐啊,可是沒人聽她的,手起刀落,她背過身沒敢看,垂頭喪氣回自己屋去了。

後來怎麽處置的她就不知道了,狗肯定得藏起來,藏到哪兒也不知道,怕師父回來怪罪,給安置到別的地方去了。其實夏至這回有點兒虧,請回來的是位狗大爺,沒有葷腥情願餓著。沒辦法,只好牛肉棒子面的伺候。等耳朵尾巴養好了,人家有心思替你辦事兒,慢慢就回本兒了。

衙門裏也有淡旺季,天氣適宜,犯案子的多,天太熱,走兩步且回不過氣兒來呢,打家劫舍,沒那份心。所以相較春秋來說,冬夏還好一些,大人不升堂,衙役們坐在廊子底下喝茶閑聊,東家長西家短的,一天就過去了。

夏天對定宜來說尤其難熬,不能學男人光膀子,衣裳穿得嚴實,胸口還得勒布條,到晚上解開,滿胸心背的痱子。長痱子多難受啊,大夥兒都知道。癢啊,隔著布還抓撓不著,實在很受罪。一整個夏天她是藥鋪的常客,買連翹敗毒,跟吃糖豆似的,一天一顆這麽嚼。還要用馬齒莧煎水擦洗,這麽的症狀能減輕點,痱子焦了頭就好了。

這天下值早,搭人車上同仁堂買藥,往回走的時候經過柏樹胡同,遇見樹蔭底下有人賣杏子,篩子面兒上鋪張大荷葉,一個個黃澄澄的擱著,單看就令人口舌生津。小姑娘嘛,其實還是愛吃的,只不過平時裝男人,端著,但偶爾也有卸枷的時候。師父在,買了先孝敬師父,他老人家看一眼,回手說“吃吧吃吧,你們吃吧”,師父不生受,徒弟捧著吃像什麽話呢,久而久之自己識趣兒,幹脆不買了。這回他上妙峰山,明天才回來,買回去和夏至一塊兒吃,夏至雖是個真爺們兒,也愛這些小零嘴兒。

問了價,撅著屁股挑啊,人家不讓,“我這價是包圓兒的價,不帶挑的。”

不挑就不挑吧,定宜說那成,您看著給吧。人家就往她兜裏裝。說不挑揀也不是,他還從裏邊選,到最後一看,不是蟲蛀的就爛的,這就有點坑人了,定宜皺著眉頭說:“您怎麽凈給我壞的呀,我花錢不是為了買蟲,您這麽做買賣太不地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