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
這就往賢王府去了,王爺坐涼轎,定宜沒有扶轎的資格,離了一小段距離在旁隨行。前面黑底金字的官燈開道,余光杳杳,照亮了醇親王的半邊臉。她悄悄瞥一眼,這樣的人兒,既近且遠著,自己使出了渾身的勁兒攀附,仍覺得夠不著。夏至的事是有著落了,她又開始琢磨先前聽見的話。關兆京不是說醇親王要上寧古塔嗎,她帶命投主並非一時興起,本就存著一份算計,誰知道事態發展不能如她所願,可見性子太好,有時候也頗令人困擾啊!

擡眼看天,天上一彎月,迷迷滂滂倒掛著。她想打聽,王爺那兒搭不上話,關太監也不正眼瞧她,看來一切只有容後再議了。

幸虧七王爺不愛早睡,等他們到賢王府時,戲台那兒唱《鳳還巢》剛散場。管事的頭兒把十二王爺引進客廳裏,沒過一會兒七王爺來了,穿一身佛頭青的素面杭綢,緞子不錯,胳膊搖扇,略一動,渾身的光暈跟著起伏。

“怎麽這時候過來了?”弘韜嘴裏問,往邊上一瞧,眉毛挑起來,“嗬,又是你小子!”

定宜肅容上前一步打個千兒,“沐小樹給王爺請安。”

不用開尊口他已經明白了,弘策耳根子軟,被人鼓動來說情來了。想起那狗就一言難盡,好好的純種,三下兩下給毀了。獾狗有獾狗的档次,他這是上等,養著就是圖好看。

他痛心疾首,弘策要張嘴,他壓了壓手,“別說了,說了愈發招我生恨,宰了那小丫挺的心都有。你不玩兒狗,不知道挑獾狗的門道,有句行話叫‘黑狗準,青狗狠,狸狗機靈黃狗穩’,我那滑條屬狸狗,白色兒的——十年不遇是白狸,懂不懂?見過大黑夜裏白狗拿獾的嗎?他們這些土鱉,兩眼一抹黑,凈給我瞎禍害。”說到胸悶處頓下了,往外比劃兩下,“去,把狗帶進來,讓你們十二爺過過眼。”

養狗的太監得了令兒,鏈子叮當的,一前一後牽進來兩只。跑在前頭那個耳朵尖兒被剪了,底下剩一截,直挺挺豎著。尾巴原本骨節旋轉,後來給抖開了,剁了幾寸,像戟架上插了根沖天矛,確實和後面那只沒法比。

弘韜愛狗成癡,對狗比對女人好,現如今一肚子苦水,把人臭揍一頓還不夠消氣,指著狗說,“看見沒有?一對雙伴兒【雙胞胎】,都是松鼠尾巴玉石眼,上等裏的上等。一只美著呢,一只給我糟蹋成這樣!這狗原是花了大力氣從直郡王那兒換來的,伺候起來比伺候孩子還費心。這狗貪玩,那天弘韶來非要跟著出去,出去就出去吧,可著四九城問,誰不知道這狗是我的?外頭散放多時,沒誰敢動一下子,誰知遇見那個瞎了眼的殺才,好好的作踐成了這樣。你來說情,不是我不賣你面子,實在氣難平。”又沖定宜瞪眼,“你找十二爺幹什麽?上回被人救了,上癮是怎麽的?瞧著十二爺好說話,柿子挑軟的捏?”

定宜看見那狗只覺羞愧,期期艾艾說:“您千萬別上火,伏天兒生氣傷肝……咱們真不知道這狗是您的,要知道,就像您說的,瞧一眼都不敢,哪兒敢碰呐。您看如今這事兒出了,說什麽都晚了。我師哥年輕不尊重,這會兒定然也悔呢,您行行好,就當可憐小的們,給他個贖罪的機會……這麽的,您這狗多少錢買的,咱們借外債給您填上,您看這樣成不成?”

“你填得起嗎?把你賣了都不值它的價碼兒!”弘韜把他蹶得八丈遠,“上回不給遞藥,說不知道是我的意思,轉天弄我的狗,又說不知道是我的狗?”他下手戳他腦門子,“這玩意兒長著就為了好看呐?你們也不打聽打聽,爺是那麽好糊弄的嗎?”

定宜護住了腦袋閃躲,真給鑿得躲不開,天靈蓋上熱辣辣地疼。怎麽辦呢,瞧準了,一貓腰躲到十二爺身後去了。

弘策到底是來打圓場的,還是得出聲解圍,“七哥要實在舍不得,我想法子再給你尋摸一只來。山東巡撫費馨是我旗下包衣,回頭給他寫封信,七哥是要幡子還是滑條,命他挑全山東最好的,快馬打發人送進京來就是了。為一條狗大動幹戈不值當,七哥瞧著我吧!”

說情也分三六九等,嘴上含糊兩句算盡意思,大包大攬的就是把事歸到自己頭上了,再要處置得看說情人的面子。弘韜咂了咂嘴,“滑條養得傷心,這回換換,聽說陜西細狗也不錯。”

弘策點頭,“我來想法子,要鳳凰找不到,要只狗還不容易麽。”

弘韜斜眼笑起來,“你滿世界給我尋摸狗,不怕上頭知道了怪你玩物喪志?為了個無足輕重的野泥腳杆子,你才是真正不值當呢!我倒好奇你們到底有什麽淵源,這點子事兒他能找到你門上去。”

弘策還沒來得及說話,定宜先接了話茬,“我以後要投奔十二爺的,我給十二爺做護衛,給十二爺打前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