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 浴缸 

我的原野,La mia campagna。

我曾有過這麽稱呼他的心愛男人。像原野般遼闊、以樂天的表情笑著的人。像原野般纖細、但內心某處又含著野蠻的人。

星期天,陰。在青蛙噴泉中庭旁的花店買了小朵的白玫瑰,插在客廳和洗臉台上。

"好美。"從健身房回來的馬梧說:"你只買加深屋裏靜寂的花。"他從背後緊抱著我,這麽說道。

"你希望我裝飾熱鬧一點的花?"

"No",馬梧爽快回答的語氣,讓我稍稍感覺焦慮。對被寵溺的焦慮、對被原諒的焦慮,還有對傷害他人的焦慮。我經常傷害馬梧。

請不要生崇的氣。

順正信上這麽寫。真的像順正的寫法。濃烈的老好人胸懷。

可是,我無法不生崇的氣。因為順正的信是個破壞。雖然很小,卻是決定性的。

"我到辦公室後,收到XX的傳真,還問候你。"

馬梧從冰箱拿出五百毫升寶特瓶裝的健怡可樂,直接就口喝了半瓶後,嗓音濕潤地說。

"他很欣賞你呢!有異國情調,人又聰明。"

XX是前些時候滯留米蘭的馬梧客戶。

"我以你為傲!"

心想希望馬梧沒注意到他那可樂濕冷的嘴唇親吻我的額頭時,我眉頭有些皺才好。

引以為傲?我的什麽?對客戶的聰明應對?幫馬梧挑選的高雅服裝?"異國情調"的東方面孔?沒有口音的英語?

想到這裏,我厭煩自己。太卑屈了。

簡單的午餐後,我去洗澡。浴缸放水的時間,馬梧幫我按摩頸子。午後下起雨來,我們望著浴室窗外的雨。

"一起洗吧?"水放好時,我問。

馬梧說在健身房洗過了。我明知馬梧會這麽回答還問。

"你慢慢洗吧!好像有點疲倦。"

說完,馬梧親親我的肩膀。他最珍愛的洋娃娃的肩膀。

和馬梧開始在一起時,馬梧的豁達讓我有得救的感覺。

馬梧的機智、強健的肩膀、英語這種語言的明白清晰都讓我安心。一開始,我們之間就存在著某種孤獨,或許彼此都有緣自於此的渴望,我們都有些怯懦。

在熱水中伸展四肢。

這一陣子,我活得比以前還怠惰。像要背對順正的熱情、專一、行動力。

感覺順正已離得好遠。

請不要生崇的氣。

順正的任性依舊沒變。

小時候,媽媽常在洗澡時教我唱歌。白秋的"這條路"、雨情的"雨""藍眼珠娃娃"這些歌。媽媽的聲音沙啞。

我也教媽媽唱校歌。米蘭日本人學校的校歌。媽媽說喜歡第三段歌詞。第三段是"窗前燈火明亮,今日也將親切培育我等,這是我的米蘭母校。"

媽媽大概很想念日本吧!除了爸爸以外,無人可依,語言又不通,大概很寂寞吧!她總是說米蘭的天氣陰郁。

洗完澡,和馬梧午睡。約一個鐘頭後醒來,雨依舊繼續下著,離黃昏還早,房間裏微暗濕冷得讓人發寒。我聽著馬梧規律的呼吸聲。看似疲倦的睡臉。我臉頰輕輕地磨著他的臉頰。

接下來一個星期還是持續的壞天氣。冷得一點也不像是七月。

假期最後還是決定去美國。安排好機票,電話聯絡安傑拉。

白玫瑰一直沒有枯萎。

"今晚出去吃吧!"早上出門時,馬梧隔著車窗說:"我去店裏接你。"

"知道了。"

我說,把頭伸進車窗裏給他一個輕吻,站在霧雨微降的車道旁,目送他離去。

我們每周外食兩三次。那被小家夥整得天昏地暗的丹妮耶拉說,這是"令人羨慕極了的生活。"

洗完早餐的盤碟,玄關響起開門聲。

"馬梧嗎?"

抓起毛巾一邊擦手一邊走過去,在走廊碰上馬梧的吻。

"忘了東西啦?"

"嗯!我送你上班。"馬梧說著,坐在客廳的沙發上,"需要多久準備?"

我起先不明白馬梧在說什麽。

"送我?為什麽?"

我平常都是走路上班,去圖書館時例外,因為書很重,才自己開車去,我本來就喜歡走路,馬梧也知道的。

"因為下雨。"

"哦!"

我苦笑著。我確實受不了下雨,也常以下雨的理由要馬梧來店裏接我。

"這樣,回來時,你就不能開自己的車。"

我再度苦笑。

"我會帶傘啊!"

馬梧咧嘴一笑說:"不想讓你用。"

"You are so sweet."

他不知我討厭雨的理由。

我立刻準備。為了搭配馬梧今天的深藍色西裝、水色襯衫和米色領帶,我利落地選擇米色褲裝。馬梧很溫柔。

對鏡照看全身時,感覺背後有視線盯著,轉過頭去,卻是空無一人。

崇說,你的戀人是個好男人。

順正這麽寫著。

聽說你回米蘭了。聽崇說的,也在那裏開始了全新的生活。

我緩緩地閉上眼睛,揮去順正的影像,急急走到馬梧等著的客廳。在這裏的"新生活"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