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冊 第四十九章 番外篇(第5/22頁)

直到此刻,我才不得不承認,我遠遠不如她。我破不了懸案,更無法既獲得聖寵,又維護舊主。她選她進宮,就像她選啟春作信王世子高旸的妻子一樣,妙到巔毫。

出宮後,我們一家便回鄉了。母親的希望又破滅了,她不斷埋怨我和父親,令她被舅舅與舅母瞧不起。我便常常躲在廚下,躲避她的眼淚與怨氣。後來聽父親說,陸皇後總算反擊了一回,朱玉機的父親朱鳴受盡酷刑,不吐一詞,終於慘死在陸府。皇帝大為憐惜,朱玉機卻辭官丁憂。說罷喟嘆良久,當夜還在草院中焚香祭拜。我站在父親身後,不禁憐憫地想,借著父親的死,她終於也解脫了。

我問父親,那朱鳴真的只是她的管家麽?

父親說,是的。

我說,一個管家之女,竟有如此手段。

父親笑笑,你若知道朱鳴的用心與手段,就不會有此一問了。

我又問,父親卻無論如何也不肯答了。祭拜完畢,我又問,父親有才學有聲望,為何甘心為她所用?

父親正在倒香灰,聞言一愣,半爐子灰都倒在了衣角和鞋面上。為什麽甘心為她所用?我也不知道。你是怨我送你入宮,讓你吃苦麽?

我搖了搖頭,女兒不敢。

父親說,你放心,以後再不會了。我會為你尋一個好人家,後半生,你定會夫榮妻貴。

不過年余,父親就又上京做官了,這一回是副相——參知政事。鹹平十六年,平西校尉文泰來在武威金昌之戰中嶄露頭角,深得皇帝賞識。又聽說他前後娶了四五個妻妾,都一病而亡。父親不顧母親反對,將我許配給他。母親哭哭啼啼,將女兒許配給一個克妻的人,不是推女兒去死麽?這一下又要惹舅舅舅母笑話了。父親卻說,堂堂相府千金,哪有這麽容易被克死。京中多是紈絝子弟,青年才俊卻少,文泰來好容易得了夫人,一定會待燕燕好的。母親哭得更加厲害。

這理由多麽牽強,我聽了也不以為然。啟春曾說,倘若父親說給她的婚事她不滿意,她便負劍離家出走。可惜相府千金的名頭終究不如一柄利劍。我不得不順從父命,嫁給了文泰來。雖然文泰來待我很好,然而我對這樁婚事卻懶懶的提不起興致。加之文泰來戍守西北,我二人聚少離多,夫妻感情不過爾爾。鹹平十八年秋,我生下長子文俶。聽說文泰來在西北納了一房小妾,不到一個月便得了急症死了。家人來報訊時都替我慶幸,不知怎的,我卻代他感到悲哀,亦代我自己感到悲哀。我們雖不曾彼此相克,亦不曾彼此相愛。若曾相愛,想來也不在意相克吧。相府千金與西北名將,方是我與他的夫妻名分。

鹹平十五年春,朱玉機的孿生姐姐朱玉樞入宮為妃,於鹹平十六年和十七年,連生一男一女。皇帝追封她枉死的父親朱鳴為高淳縣侯,由她的弟弟朱雲襲爵。

鹹平十八年新年,朱玉機又入宮了。元旦朝覲時,我親眼見到她在縉雲門與母親分別。長姐為皇妃,榮華富貴唾手可得,她本可以不必進宮的。難道她不知道她只是她手中一顆隨時可以放棄的棋子麽?難道她忘記了她父親是如何慘死的?她為什麽要進宮與她的姐姐爭寵?為什麽她不能像我一樣,過一些安靜平淡的日子?

或許她就是這樣的人,不處在湍流之中,無以感受自己還活著。果然她的眼光是不錯的,她感恩圖報,又有自己的志向。這樣的人才最適合做棋子。

她剛回宮,陸皇後便郁郁而亡。父親說,陸皇後是被她活活氣死的。朱玉機在掖庭獄中二十余日,我滿以為她就算不為陸皇後抵命,也要受好大一番罪。不想卻是陸皇後以貴妃禮下葬,謚曰夷思。朱玉機安然出獄,官復原職。後來她又在宮中放銃,打傷了慧貴嬪,也不過在掖庭獄中睡了一夜而已。我這才覺出,原來她回宮,多半是因為皇帝還喜歡她。也是呢,帝王的鐘愛是可遇不可求的,若換了是我,也妄想有一番作為,更何況是她。

因天子氣之事,她再度得罪皇帝,辭官出宮。可景德元年她再度回宮,一切已成定局。皇長子弘陽郡王隨聖駕西征,立下赫赫戰功,更代父皇受降,加之他從前的名聲和功勞,封羽和我父親一道上書,請求早立太子。她進宮之前,父親特地命我去拜訪她一次,向她詳陳朝中的局勢。臨別時,她似乎又想問我什麽。我知道,無非是那幅畫的事,又或是我曾向慎妃說過什麽。每逢此刻,我總是心虛。好在她並沒有問,我也樂得不答。

皇帝終於要立廢後裘氏的獨子弘陽郡王高曜為皇太子了,封羽和父親知道皇帝並不情願,為避免得罪,雙雙借故辭官。皇帝駕崩後,新帝登基,封羽和父親這才再度入朝。新帝封朱玉機為新平縣侯,仍領正四品女典,賜號“女帝師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