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蕭墻喋血春也歿(第5/9頁)

正想著,突聞一聲筆落,帝王音色沉沉:“你可知,朕緣何如此絕情?”

但見那一支玉筆,筆尖兒已散,筆杆幾乎碎裂,可見執筆之人,擱筆時,力道之重。

徐惠搖頭,李世民起身,緩緩側眸,凝視在女子一眼迷惑之中:“太子放縱,越發囂狂,雖尚未做出忤逆之事,心卻早已難以約束,朕……朕已然一再縱容,視而不見,卻不想他並未好自為之,反而變本加厲,朕知道,他定是恨朕的,可是……”

言之痛極,那深黑眸子幾乎凝碎:“可是……他又豈知朕的一番苦心?”

緩步移身至窗閣之側,桂子香郁飄飛,張揚舞進金碧殿閣,香便零落,花便無蹤。

“承乾乃朕之長子,自小朕便嚴格要求,自朕登基,更加謹而慎之,只怕他稍有偏頗,惹人非議。可他……”沉沉一嘆,那嘆息中似有感慨萬千,沉痛萬般:“可他沉迷女色、心思渙散,令朕……如何能縱容於他?他只道朕寵愛青雀,可青雀並非太子,縱是溺著些無傷大雅,但,太子乃未來國君,豈同兒戲?如今……”

垂首,拂去身上一片落花,似是淡淡:“如今,若他仍此執迷,朕……便再不可放縱,只望這次,能給他提上個醒兒,朕的忍耐有限度,即使是皇子,亦更從嚴!”

最是無情帝王家,徐惠怔住,李世民一字一句,皆就君王而言,她卻聽不出絲毫父子的意味,她望著他,望著他若高山挺俊的背影,這曾令自己迷戀至深的背影,突而那般冰涼。

見她不語,李世民略略回眸,但見那一雙水目盈盈流轉,卻是迷茫萬千的。

微微苦笑,道:“可覺朕……是無情之人?”

未待徐惠言語,便繼續道:“為帝王者,皆無情!”

一句似咬住唇舌,觸及的是自己的心。

徐惠卻突地頓然,望著李世民落寞眼神,走近帝王身邊,纖手撫開他糾纏的眉心,輕輕搖頭:“若陛下無情,若何會忍耐太子至今日?若陛下無情,如何會有這般良苦用心?若陛下無情,又怎會……”

緩緩垂落眼睫,苦澀一笑:“又怎麽會對先皇後如此情長,念念不忘?”

似乎有如清音破開沉郁的心際,李世民眸光有瞬間淡淡光色,然這光,亦有隱隱淒迷,他轉身,望滿園落花如絮,終是一嘆!

徐惠亦嘆,嘆他的苦心、她的無奈……

李世民甚感疲累,徐惠侍候君王睡下,方出得殿來,凝蹙柳眉,心事重疊。

才轉過殿廊,便見女子眼神切切,豁然迎上身來,那目光,猶如望見一塊碧玉珍奇:“徐充容,如何?”

徐惠望著她,緩緩搖了搖頭!

握緊自己手腕的手,驟然垂落。

許久,不得言語,德妃眼神空茫,身子幾乎站立不穩,徐惠連忙扶住,嘆息道:“姐姐,還是求陛下恩準,去大理寺,與殿下見上一面吧。”

難耐的風,熱得滾燙,卻暖不住德妃冰冷的指尖兒,或許心涼了,便是如何也溫暖不來的。

德妃微微側眸,一滴淚滑過蒼白臉頰:“多謝徐充容了。”

轉身,纖瘦背影,寥落如秋。

徐惠望著,曾亦秀色清靈的女子,憔悴卻只需一夕。

倏然憶起那日冷宮,那個個神情木訥、眼神絕望的女子,當年又該是怎樣的風華?

正欲轉身,卻聽女子聲音尖利而痛徹地響起,終於難抑,只見德妃身子綿軟倒地,回眸而望的眼神,淒絕慣天:“陛下,你好狠的心啊!”

決堤淚水,似傾絕了郁積多年的滿腹委屈,德妃緊緊咬唇,嬌顏紅唇,滴下鮮紅血跡:“好狠……好狠!我真恨自己,為什麽……為什麽要嫁到這座皇宮之中!”

伏地哭泣,幾乎痛絕。

徐惠欲要上前,卻被一雙手輕輕拉住,回眸而望,只見兕子面色憔悴,悲憫地望著:“便叫她哭得痛快吧。”

緩緩垂眸,似有嘆息:“該說的都說出來,此時不說,只怕日後……便再沒機會說給父皇了。”

徐惠一怔,只見德妃緩緩起身,一身裙袂已亂,望住殿口,淚意難收:“注定,注定的啊!陛下,此生此世,你與我,便注定是不共戴天的!”

一句似冷似絕,似無望。

德妃冷冷地笑,緩緩轉身,逶迤的華服,飄隱在片片飛花之中。

徐惠亦聽聞過德妃之事,陰德妃,原與陛下有著不共戴天、挫骨揚灰之仇,但,卻在陛下為秦王時封為柔妃,直到陛下登基,列四夫人之德妃一位,也可算是傳奇女子。

細細想來,那威俊帝王、大唐天子後宮之中,又哪一個不是傳奇?

青梅竹馬、生死相隨、伉儷情深的長孫皇後,再嫁之女韋貴妃,亡國公主楊淑妃,仇家之女陰德妃,寒微女子燕賢妃……

徐惠不禁苦笑,一生戎馬、英雄氣概的君王,確是這天下女子心往之人,也包括了她自己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