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蕭墻喋血春也歿(第4/9頁)

“父皇,父皇……兒臣不要去大理寺,不要去!”李佑猶自強撐,拉住李世民衣角,李世民緊緊閉目,沉聲道:“拉出去!”

“父皇……”

一聲聲父皇,卻換不來半點回應,李世民咬唇,畢竟親生,如今親手送他去死,又於心何忍?只是皇族無家事,件件皆與國脈相連,若此次縱容,只恐怕日後於人無法約束!

待那聲音消逝,再聽不見,李世民方緩緩睜眼,沉沉一嘆,龍錦紋袍掃開滿地花落,轉身,闊步而去……

衣角滑過德妃臉頰,那樣決絕!

眾人望著,皆不免倒吸一口涼氣,李世民看似就事論事,實則語語雙關,聽得人心中忐忑,不禁一顫。

兕子上前,輕輕扶起德妃,目光哀憐:“德妃且先莫要悲痛,此時父皇正在氣頭上,任是怎麽說也是不行的,待父皇消消氣,再去求來,想必尚有一線希望。”

德妃猛然驚覺般,不及拭去臉邊淚水,緊緊拉住兕子的手:“公主,陛下最是疼愛公主的,求公主……”

還未說完,兕子便眉心一蹙,輕輕咳了起來,徐惠連忙上前,扶住兕子:“兕子,可不是坐得久了?”

兕子擺擺手,溫潤望著德妃:“德妃意思,兕子明白,只是不可應許下您什麽,這一次……”

兕子自小於李世民身邊長大,對於父皇,甚是了解,父皇並非如此狠心決絕之人,此次如此近乎冷漠的殘酷,想來怕是別有用意,那麽……便縱是誰也難改變了。

德妃見她頓住,心再又涼下半截,對於李世民,她亦是有了解的,他的心意,怕是很難改變的,若要改變……除非……

突地擡眼,望在徐惠身上,徐惠一怔,德妃那一雙含淚美目,流動殷殷期盼,未及反應,德妃竟跪下了身去:“徐充容……”

徐惠一驚,連忙去扶:“姐姐這是何故?”

德妃卻不肯起身,淚落道:“如今,怕只有充容方可令陛下改變心意,求充容發發善心,去向陛下求一個情,此生願聽充容差遣。”

德妃位份在自己之上,如此眾人面前,這般相求,徐惠不禁窘迫,忙道:“姐姐且起來說話。”

聽她似有松動,德妃隨著起身,切切地望著她:“充容可是答應了嗎?”

徐惠凝眉,甚是為難,想來兕子都是這般猶豫,又何況是自己?

“姐姐,非妹妹不肯,只是……只是陛下心意,恐是極難改變的。”徐惠誠然道,德妃卻搖搖頭:“便求充容一試。”

說著,再欲跪下,徐惠連忙扶住:“姐姐快莫要如此。”

無奈之下,望向兕子,兕子微微嘆息:“徐充容去說,也許……尚有一絲希望。”

徐惠怔忪,兕子別開眼去,此話,她本不該說,徐惠是何等敏銳的女子?如何不知她此言中的意味?

尚有一絲希望?希望在何處?在她的眉、在她的眼,在她那三分神韻之間!

想來是如此可悲,徐惠緩緩放開德妃手臂,目光瞬間暗淡。

德妃依舊小心道:“充容,便求充容念在我只此一子分兒上,幫上這一次。”

徐惠心內糾纏更劇,非她不願,只是……

怕若不應下,德妃是不會善罷,無奈一嘆,只得輕輕點頭,心中卻是糾纏萬千的!

眾皇子望著,李恪突地輕聲道:“四弟看,徐充容可能求下這個情來?”

李泰凝眉,須臾,方搖了搖頭:“不知。”

“不可能的!”一整日不曾言語的承乾,倏地起身,伸展慵懶的腰背,目光只在二人臉上淡淡一拂。冷笑道:“父皇早已不知何為兒女情長了。”

一句輕描淡寫,卻說出了心中多少糾結?

兒女情長?

徐惠望著太子蹣跚而去的背影,心上突而襲上一陣悲涼——慕雲、稱心,終究是他心中太深的傷痕!

回到立政殿,李世民正伏案而書,眉睫凝蹙,徐惠緩緩走近身邊,但見帝王一紙墨濃,飛白淩亂,字若人心,那一筆一畫力道不均,神意散亂,深諳書法之道的君王,定然是心緒不寧、意境不安的。

徐惠微微一嘆,搖頭道:“陛下心中既是這般糾纏,又何必……”

“不要說了。”李世民筆上寒風,更如亂葉飛舞:“可是德妃有求於你?”

徐惠一怔,那洞悉天下的眼,果真何時都是清明的,片刻沉默,終是點了點頭:“是,但,妾亦認為……”

“不必說了。”筆墨在紙上生生頓住,洇開大片濃墨:“朕……心意已決。”

近乎冷酷的一句,令八月暑意頓如孤冬飄雪,心上驟然一寒。

徐惠不解,凝眉望著他,帝王高俊風峨的側臉似有微微抽動,卻依舊冷冷垂目,書寫一紙淩亂。

許久不得言語,唯有嘆息。

所謂刀怕對鞘,被李世民一語言中,便令徐惠再不能言,只能嘆手握乾坤的帝王,心思之深,深若無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