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一劍光寒透襟涼(第6/7頁)

李世民低眸看她,但見她目光殷殷,提及慕雲,那眸心深處隱有的傷悲終於洶湧,落下兩行淚來,李世民看著她,柔然拭去她臉頰淚滴,他怎不知楊若眉所指,他亦心有所知。

他早便知道,慕雲橫死牢中,必是遭人謀殺,只是……

他心中計較多番,卻只怕最終的結局,自己無法承受!

李世民嘆息道:“若眉,朕知道,朕欠你一個解釋。”

楊若眉搖搖頭:“陛下,妾並非不知情理的女子,妾心知此事許是牽連重大,妾只望陛下莫要輕心了,只怕陛下不聞不問,恐日後還會生出什麽禍患來。”

李世民凝望著她,楊若眉不比無憂的周慮,徐惠的擅言,可他卻知,她定也是為了自己更多。

將她擁緊在懷中,仰望月落深空,不禁惘然——

難道,這世事輪回,終究是有命數的嗎?

緩緩閉目,他但願,一切他還能操控。

天雲如夢,月影斑駁,深藍色天際浮動冷冷星芒,星的盡頭便是如鬼魅般的深黑,愈是遙遠,便愈是可怖的黑濃。

終日不見天的屋室充盈著詭異的氣流,風自窗縫兒中拂進,偶爾貼上臉頰,不禁全身瑟縮。

徐惠只覺身子愈發虛弱,常常感到莫名疲累,昏昏欲睡,可她卻強自打起精神,不敢睡去,生怕一個疏忽,那個人,那如同地府而來的鬼魅般的男子,會有何舉動。

近幾日,亦常常吃不下東西,胃中翻滾如潮,令口中無味,不思飲食。

倚身靠在床欄上,正自強撐不要太早睡去,卻聽門聲響動,她立時睜大雙眼,心跳加劇,果然,他今天果然來了第二次!

門被緩緩推開,又緩緩閉合,徐惠雖驚懼,卻強撐著堅然開口:“你又來做什麽?我勸你莫要白費心思了,我永遠不會如你所願,永遠……不會愛上你這種見不得光的無恥小人!”

淡淡蘭草香氣頓時彌漫,似還夾雜著絲絲不絕的酒味兒,徐惠確定是他,可今天的他,卻似乎尤其安靜。

他喝酒了!

徐惠凝眉,不禁縮緊身子,輕輕拔下發上青蓮鏤絲金步搖,心跳陡然增劇。

然而許久,他卻不曾言語,只有混重的呼吸聲,似帶了愁緒紛紛。

他怎麽了?

正自想著,那熟悉的,不忘偽裝的聲音便幽幽響起:“你喜歡小孩子嗎?”

一句來得毫無頭緒,徐惠緩緩放下手中金釵,不語。

那人便繼續道:“你定是喜歡的,我不喜歡,因為……我怕,怕我給不了他們好的未來,好的照看。”

徐惠沉下口氣,道:“只要你不做壞事,又何懼無法應許他們好的未來與好的照看。”

那人冷笑,那笑中,有薄醉的焦煩,亦似有心內壓抑的苦楚:“呵,徐婕妤可知身在宮門,身不由己嗎?若是我有個不測,獨獨留下我的孩子,又叫他們情何以堪?”

沉默一忽,重重一嘆:“處處遭人白眼的日子,我不要我的孩子……再如我一般!”

似有切齒的過去自唇齒中溢出,徐惠心內一顫,此人雖將她關押在此,亦說過些輕薄之言,可不得不說,卻並未有過半分僭越,不能說是君子,卻也不是小人。

終於柔和下語氣,道:“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其不能也(1)。你又何必為他人看法而煩惱,只要自己行得正直,才能卓絕,又何必在意別人是否了解自己,如何看待自己?”

“你也這般會講道理。”那人冷冷一笑,低聲道:“你不僅貌似於她,便連這道理亦講得像她!”

她!先皇後嗎?

徐惠喟然,唇際竟也有一絲淡淡笑紋,卻意味不明:“你也認得她嗎?”

許久,那人方道:“何止認得!”

似被刺中了心般,突而冷硬了口吻:“你……對當今陛下可是真心?”

徐惠一驚,黑暗中,只覺雙頰陡然滾熱,隨而,卻有如冷冷寒霜落了滿眼,那眼中溶動的水光,幾欲凝結,她惘然一笑,道:“是與不是,都已不重要了。”

那人一嘆:“那便是了,是啊,他,是這天下至尊,是……天可汗!足足令人崇敬!”

徐惠垂眸,黑暗中,望見自己握緊的手,心,亦被緊緊糾結。

“可他不愛你。”那人生冷的口吻,似還攜帶了刀劍般剜在徐惠心中:“你在他心裏,不過是個背影而已!”

手背一滴溫熱流淌,臉頰上是微微生涼的痕跡,徐惠深深吸一口氣,卻忍不住嬌唇顫抖。

不知是心內巨大的悲傷,還是近日來不曾吃好的緣故,胃中突有酸流洶湧激蕩,翻滾入喉間,徐惠立忙側身,雙手捂住胸口,及欲作嘔。

那人似有所驚動,問道:“你怎麽了?”

徐惠不語,幹咳幾聲,再又側身欲吐,卻終究喉中幹澀,只是一陣劇烈的咳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