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畫墨如霜風月濃(第4/10頁)

她,要回去,而他,卻再也沒有力量阻止!

她的心,已留在了這座高聳恢宏的宮閣之中!

可是惠,但願你永遠都不要知道那件事情。

一路疾行,輕紗裙裳翻飛如蝶,月白色菊色清風圖,仿佛欲從繡鞋上飄落,從小到大,她似都沒有這般心急過,緊緊攥住薄紗衣袖,流風蕩漾裙紗飛揚。

侍衛跟在她身後,容色焦急,陛下令好生護衛徐婕妤出城,卻並未吩咐她是否還要回宮,而當時君王神色暗淡,他並沒敢追問,如今見徐惠步履匆忙,亦不敢貿然詢問。

夜色已然深濃,一片漆黑中,女子月白色身影尤是清晰,殿前,宮女侍從見徐婕妤容色肅厲,徑直向殿中走去,皆不免神色一滯,因此事並未公開,眾人不明情由,卻知徐婕妤乃陛下寵妃,只是稍加阻攔,卻未敢用強。

一內監面色緊張地走進殿來,聲音匆急:“陛下,徐婕妤到。”

話音才落,徐惠便已定然地站在殿中,李世民伏案而書,筆尖驟然頓住,洇開墨暈一點,擡眼望來,只見女子面色凝重,眉心間深深問責,一覽無余。

示意侍人退去,驚異的心思盡數斂在深沉眸心,李世民只是低垂下眼,繼續書寫:“怎麽回來了?”

徐惠玉眸凝霜,淡淡道:“陛下欲治妾抗旨不尊之罪嗎?”

李世民禦筆一顫,聲色仍舊平靜:“究竟因何返回?怕朕……並非出自真心、日後尋仇嗎?”

徐惠心尖處刺痛尖銳,目光卻如清水:“那麽陛下……是真心的嗎?”

燈芯爆出刺啦星火,燭焰高華,帝王英挺眉峰聳然一動,筆觸凝滯,仿佛一筆滑向了心間。

女子溫若流水的聲音,卻憑空多了幾分尖利。

擱筆起身,君王凝聚目光,光火分明,緩緩踱步至徐惠身前,女子迎視的目光,無退避亦無畏懼,唯有質詢以及隱約可見的憂傷。

那憂傷有如一縷細細的雲,縹緲在清凈的眼池中。

心思兀然一動,回憶亦驟然明晰在眼底,這樣的眼神,曾令自己多麽癡戀而不可自拔?

只是物是人非,眼神依舊動人,卻已再不是曾經深愛的女子。

見了,不過徒增心痛。

眼光遊移不定,嘆息道:“朕已欠了承儒許多,既然你與承儒兩情相悅,朕又何必……”

“兩情相悅?”徐惠打斷君王言語,斷然道:“陛下可有問過妾一句嗎?又怎知便是兩情相悅的?難道……”

眼神憂傷更化作一抹悲涼,涼得心骨凝凍:“難道妾……不過便是陛下揮之則來,揮之則去,安撫內心愧疚的工具而已嗎?”

李世民身子一震,龍眸驟然如劇。

徐惠唇角微挑,眼中淚意傾漫,冷笑道:“說什麽寵幸隆盛,卻有誰知道,是有寵……而無幸!”

李世民眼光一動,心間仿被尖細針尖兒撥弄,薄唇一抖,女子飄零的淚光,仿佛落進了心裏,滴滴冰涼。

自己一直當她還是個小女孩,卻不想亦有這般細敏的心思,疑慮深深。

是啊,她雖說年紀還小,卻終究是自己的妃!

自己如此安排,卻忽略了她的情感,她的意願,以為是成全了她、以為是恩澤於她,可是,卻未曾想過她是否心願如此!

難道……真是內心愧疚作祟嗎?

此時亦不禁懷疑,又叫她情何以堪?

眼神慢慢放柔,卻如流淌的江河,波瀾湧動:“朕,沒想到你會不願,畢竟你與承儒兩小無猜,情意匪淺。”

徐惠凝望的眼神淡淡流殤:“情,亦有分寸,陛下……”

傾前一步,眼中憂傷漸濃,凝成眼底一泓哀雲:“夫妻匪易,契注朱繩!(1)”

一字一句清晰,李世民眉心驟然凝聚,夫妻匪易,契注朱繩!曾經,自己以這句話來勸慰不適隆寵的徐惠,而今天,她卻用這句話撥開繚繞心頭的霧靄。

“惠……”心流湧動,那已是闊別許久的悸動,修指撫上女子姣美容顏,觸手溫熱的,是緩緩滑落的淚水。

指尖滑向女子發間,擁她入懷,青絲纏繞在指尖上,女子顫抖的身體,溫如香玉。

殿內,燭動煙搖,靜寂,唯有女子的輕泣,細若流水。

李世民擁著懷中女子,心緒悠遠恍如隔世!

這感覺,不知失去了已有多久?

許久,李世民方才擡起女子臉頰,輕道:“你剛才說什麽?”

眼角凝一絲促狹,似笑非笑:“有寵……無幸?”

女子臉際頓如天邊燒紅的濃雲,心間更如灼火燎過心原,竟一時癡愣:“陛下……”

勾動的唇角,笑意淺淺,男子淳厚的呼吸漫過唇際,溫軟的觸感,仿佛清涼拂潤的春風,滑動在心間,平息灼灼燒熱。

殿火如煙,繚香浮動。

他的眼神溫柔如水、他的胸膛健碩如石,他的指尖滑過溫膩香軟的肌膚,留下淺淺淡淡的紅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