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畫墨如霜風月濃(第2/10頁)

身後突有響動,李世民回身凝眉,示意輕些。

身後女子,神情清冷,默默低下頭去,手中端著紋龍雕花盆,不語。

李世民轉身,踱步至女子身前,女子一身素色宮裝,墨發輕挽,周身不著飾物,卻艷色如初。

武媚娘!

李世民心中是有印象的,望她如今一臉莊謹,微微一笑:“武媚娘?”

媚娘垂首:“是。”

淡淡晨光流入大殿,女子睫影低落,片刻靜默,男子聲音深幽沉穩:“朕已洗漱了,等下你伺候徐婕妤梳洗。”

纖凝指尖微顫,睫影凝滯,聲音平潤清和:“是。”

側身讓開,君王錦繡龍袍飄揚飛卷,殿口金光照映巍巍背影。

媚娘靜靜立在當地,舉首凝望。

正自出神,身後女子聲音,慢然響起:“陛下上朝了嗎?”

媚娘這才轉身望來,見正是徐惠徐徐起身,幾夜不曾好睡,自是一臉倦容。

然那一身華貴的絲帛錦織裙,繡了梅花傲雪,披展的紫色長袍,龍騰九霄,一看便知是陛下之物,心中隱隱暗動,容色卻是不形,唇際含了笑意,迎身走近徐惠,微微施禮:“參見徐婕妤,奴婢侍候婕妤梳洗。”

徐惠眉心微凝,望著眼前美艷的女子,素色宮裝,神情淡淡,寵辱並不形於色。

忙道:“媚娘,你我何須如此多禮?”

媚娘悠悠起身,笑意依舊:“自是該的,不然不是亂了宮中規矩?若陛下再行怪罪下來,奴婢可承擔不起呢。”

將盆放好在架上,恭敬道:“奴婢為娘娘梳洗。”

徐惠凝望著她,她的微笑,為何看上去會這般冰涼?

是自己的錯覺嗎?她的笑,明明如春日溫暖,如何會有這種感覺?

緩步走近,安撫下心中隱隱疑惑,想來,定是最近事務繁多,自己亦是想得多了。

二人為不驚醒好不容易熟睡的兕子,動作極是輕緩,菱花鏡前,媚娘纖手為徐惠挽起烏發,簪一朵帶露芙蓉花,珍珠耳串明光流蕩,蔚藍如碧空洗雲的長擺軟緞裙,密繡點點花繁飛揚,逶迤淡淡春光。

鏡中女子,靜淡的神色間,卻似有暗暗愁色。

媚娘輕望一眼,試探道:“娘娘可是有心事嗎?”

徐惠眉心微凝,望鏡中為自己修飾發飾的女子,輕輕嘆息:“陛下也幾日不曾好睡了,公主病體不見好轉,一直不肯說話,而慕雲橫死牢中,太子失心,亦不知如何對楊夫人說起,還有諸多政務繁碌,我卻不知要如何幫他。”

媚娘纖手一滯,擡眼望向鏡中女子,微笑道:“看來,娘娘對陛下真真體恤。”

徐惠心中一顫,抹霞飛紅臉頰,淡淡嬌羞,原本蒼白容顏,平添一抹嬌楚。

凝白映著流紅飄落,若桃花飛雪。

徐惠微微垂首,輕聲道:“我乃陛下妃子,自當為陛下分憂。”

發間隱隱一痛,徐惠輕呼一聲,媚娘緊致面容立時平復,只是道:“娘娘恕罪,奴婢不小心,弄疼了娘娘。”

“不礙事。”徐惠見她似是緊張,微笑望著鏡中挽發女子,媚娘卻再也未曾擡眼。

鏡面流光,隔鏡相望。兩支嬌花,容顏清艷嫵媚。

一日下來,疲累已極,兕子依然不肯說話,禦醫束手無策。

夜晚,流霧濃郁,涼星散漫,月色如冰凝結,成夜!

龍桌案前,帝王奮筆疾書,徐惠哄著兕子睡下,奉一杯清茶,徐步走近李世民身邊。

杯盞的響動,令雲毫筆尖微微一滯,墨跡一點凝然,隨即便又如流水行雲,揮灑如彩。

徐惠不敢久留,只垂首向回走去,李世民卻突地叫住她,聲音低緩而堅沉:“你等一下,這個……給你!”

徐惠回首望去,只見李世民緩緩起身,適才書寫的帛卷長書在手,對卷,向自己遞來。

明黃色錦緞,繡龍如飛。

徐惠心上一顫,她自是知道那是什麽。

雙膝跪倒,纖手高舉,只聽李世民步履沉沉,走到自己身前,輕軟的手感,精致的紋路,殊不知,聖旨的帛布,觸手,竟是冰涼。

緩緩擡眸,只見君王目光深深,幽靜的眸子,似暗夜深黑,又似月色流連淡淡溫柔。

徐惠凝眉,這樣的眼神,溫暖憐惜、卻又深不可測。

輕輕展開聖旨,低眸望去,一字一字,剛勁有力,黑白清晰。

徐惠眼前卻頓感模糊一片,唯有四字,仍如白晝的驕陽,刺目疼痛——準許出宮!

一時心神不穩,千言萬語哽在喉間,卻竟是一時無語。

李世民的聲音如從遠空縹緲而來,虛無又似有慨然嘆息:“朕命人護送你出宮,承儒會在城門口等你,你與承儒既是兩情相悅,朕,只望你好生規勸於他,莫要再於陳年往事中,執迷不悟!”

“陛下。”徐惠緊緊握住手中聖旨,聲音輕緩如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