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落紅不是無情物(第8/12頁)

媚娘秀眉微凝,眼中光影交替,不時模糊,是的,自己是故意去的,因許久未能見到徐惠,故而出此下策,未曾想竟真被自己遇見了,可偏偏趕上公主失蹤,又怎生這般巧合?

麗眸不禁含了夜風,冷冷拂向徐惠一邊,何以陛下會來詰問自己,又何以她的眼神竟有幾分閃躲?

難不成自己精心想來,卻反是被人利用陷害了嗎?

可是,為什麽?

望見媚娘冰似的目光,徐惠不禁身子一顫,媚娘,難道你以為是我說道了你什麽嗎?萬不要這樣想啊,你只據實說來便好!

只見媚娘竟揚眉望向君王,面色一派慨然:“陛下是在懷疑我與公主失蹤有關?”

纖纖女子,一句堅然說來,不免令李世民一怔,映在他眸中的人,分明還是青嫩如雨後新葉的女子,不說這位份的低下,便是第一次面見君王,便可直視無懼,甚至以反問回答的氣韻,就足令李世民怔忪。

但,亦不過刹那,李世民唇際扯出微微冷笑:“怎麽?你可能證明與你無關?”

媚娘嬌柔的音質突地有似陣風犀利而來:“那麽陛下又可能證明與徐婕妤無關?若陛下可以,妾便是冤死了,亦無所憾!”

錚錚如珠玉落地,在場之人皆是一驚,李世民適才淡漠的質問神情,已然有如寒霜突降,覆蓋住整個面龐。

堅俊的面龐,薄薄一層暗霜,更令孤冷帝王面色有如死水。

“放肆!”李世民聲若鐘磬,厲聲斥道:“你以為你在與誰說話?”

洪洪如威,似海嘯席卷至媚娘耳中,心緒一陣抖顫,然而面上卻盡量持了莊重:“妾自知人微言輕,辯駁無用,只是清白之身,亦不能平白被人冤枉了,陛下自可將妾處置,但於公主一事,卻決然無絲毫幫助!”

如此咄咄氣勢,著實出人意料,本以為她會驚嚇得眼淚欲落、或是惶惶不知所措,自可自她的言語中辨析一二,卻不想這女子竟還有一分剛烈!

如此,倒可以分明,確是冤枉了她,自她神情中,亦能辨析幾分,只是她言語堅決,可眼神卻不免有幾分無意閃躲,說她沒有心虛,怕亦是不會,只是確與兕子一事無關吧?

李世民眸中冰霜漸漸散去,換作著意一笑,這女子,雖他不知因何而觸及她心中隱秘,但自她不可掩飾的些許神情間,卻自能看出她亦非全然冤枉,至少,那時出現在禦花園那一處,怕便不是偶然!

倒真是心機深沉的女子,懂得先聲奪人!

李世民走上兩步,龍眸緊緊盯住眼前女子,女子仍舊迎著他的目光,不做閃躲,只見天子俊薄唇邊是一抹隱秘笑意,然而眼神卻是冷無溫度、攝人緊迫的鋒銳:“此女目無君王、妄言犯上,自今降為侍女!”

迎擊而來的劇烈沖撞在心上反復,媚娘驚顫凝眸,卻只望見君王淡淡笑容,這無情言語,便仿似並非他親口說來。

“陛下。”徐惠亦驚得攥緊了衣袖,正要言語,李世民卻揮袖阻住,威威氣魄,徐惠只得住口。

媚娘,你為何要如此頂撞陛下?

無忌站在一旁,一直不語,此時見李世民如此發作,倒是微微一笑,不禁搖首,這麽多年了,怎麽還是這般?意氣一來,便喜歡賭氣!

側眸再又望見徐惠,平潤眼中,無端生了波瀾,想是在擔心這個姐妹吧?

惘然凝住笑意,她,終究不是妹妹,還不夠了解李世民!

徐惠本想李世民是心氣媚娘頂撞於他,可李世民卻無絲毫怒氣宣泄,只有對於女兒的憂心與懷念,便又是一個無眠之夜,清晨薄暖陽光瀉進屋中,徐惠正為李世民整衣捋發,彩映便走進殿來,小心問;“陛下,武才人……”

突地一頓,又道:“武媚娘該叫分到哪一宮?”

其實這些個小事,又豈是要李世民做主,只是媚娘身份特殊,乃是由才人貶身至此,彩映侍候君主多年,自知不可草率了,故來詢問,而李世民卻只是低眼整著紋龍錦袍,回答卻不假思索:“便安在朕的身邊。”

這一句,卻令彩映與徐惠一驚,他既是將媚娘貶為侍女,緣何又要留在自己身邊?

徐惠望他臉色,難道他心中早有計較嗎?一時凝神,竟忘記手上動作,李世民側眸望她,見她怔忪,挑唇一笑:“你好奇?還是……”

一句沒有說下去,只是微笑地望著她,還是……還是什麽?徐惠回過心神,卻道:“妾,只是不懂。”

李世民斂住笑意,眼中卻溫潤含情,目光凝聚在徐惠臉上,融金陽光縷縷流淌,修指輕輕撫過女子柔發,如綢緞,又似流雲,光滑細致:“你還小,自是不懂。朕自有朕的用意,你亦不必為她擔心。”

手指的溫度,不期劃過臉際,頓時燃起一片紅雲飛舞,漫在秀致凝白的臉頰上,心意瞬間混亂、不安,有如巨浪卷過一般,微微低垂的眼擡首再望,卻見帝王已然匆匆消失在殿口,映著金燦陽光,眼神迷蒙飄遠在殿外玉階,徐惠走上兩步,又加快幾步,追隨至殿口,伏在狼紅漆門邊,紋繡龍騰的背影,漸漸隱沒,在淡淡日光下,流風蕩起衣角,眼波茫茫、秋水泱泱,他指尖的溫度似乎仍在空氣中流蕩,拂得心間一處溫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