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縱有笙歌亦斷腸(第4/8頁)

這就是帝王每夜批閱奏章的地方嗎?桌案上一盞茶,已然涼了,淡淡幾片青葉漂浮,映出女子空寂容顏,適才,真的是他嗎?是那個豪氣縱天、文韜武略的天可汗嗎?怎麽她的眼裏,卻只看到他的寂寞和有微微涼意的溫柔?

“你盡管下來,無須考慮如何叫朕贏得你一子半分的。”一句話,淡卻真摯誠懇,全沒有一絲造作,對弈間,手段亦不激烈,只以平和對應她的進退,令人迷惘的眼神,總有穿透人心的力量!

這樣的一個男人,平素只聽聞他的巍巍英武、氣概貫天,卻不知寢殿內,卻只有一個寂寞而清冷的男人,和一張簡潔而繁亂的桌案!

眼角橫斜,突見一角素白,在明黃光影中分外耀眼,徐惠凝眉望著,不自覺伸出手去,那壓在一些書下的素白緞子中,包裹了一卷書籍。

徐惠展開來看,眼中幽光爍爍,纖指撫過書卷字跡,娟秀而有氣韻的一筆一畫——《女則》!

這不是皇後之作?那為天下至今為之哀嘆的文德皇後,關於她的種種傳說,自己亦有耳聞。

聽說,那是位高貴而傳奇的女子,千裏尋夫、洛陽城頭,玄武門、貞觀初期的艱難,這樣的女人,該是有著怎樣的秾麗紅顏與靈秀狡黠的心思?

不禁翻開手中書卷,沿著秀而娟麗的字體,一字字地看下來,竟不釋手……

前殿,李世民亦翻著手中卷宗,仔細看來,邊看,邊是嘖嘖贊嘆:“嗯,二位果是不負朕望,條條件件,分明清晰,頗合朕意。”

房玄齡與魏徵互望一眼,皆是松了口氣,回道:“謝陛下。”

李世民只專注地看著卷宗,那是早令他二人編制的《新禮》一百三十八篇,如今終於修改完成,著實費了不少心思,好在終於做成,李世民合卷起身,將卷宗遞於侍人:“兩位愛卿辛苦,天色不早,便早些回去歇息吧,朕再要好好看上一遍,擇日頒布。”

房玄齡與魏徵低身見禮,這一年來,李世民已極少在寢宮處理政務,只是奏折仍批閱到很晚,雙眼總似有朦朧倦意,令人無端不忍再擾他心煩。

二人行禮退去,李世民揉揉額角,這一天下來,也著是累了,本欲與徐惠對上一局,卻也不得安寧。

李世民望望幽茫夜空,星月輝映,心中卻有莫名嘆息,無憂,自你走後,我獨自一人面對如山的奏章和政務,總很容易便會感到萬分疲憊,再沒有了原先的激情與安然感覺。

也許,你我便是那懸空的星月吧,缺少了一個,便星也無光,月也無色……

李世民微微低眸,轉身向內殿走去。

內殿,火光依然,棋盤依舊適才的模樣,只是不見了執棋的倩美女子,李世民有意放輕了腳步,側首之間,才見桌案邊,燭已消殘,女子輕輕伏案,似已沉沉睡去。

令內侍將卷宗放在一邊,揮手示意其退下,緩步走近睡去的女子,幽幽焰芒,映出墨色細密的睫影如蝶,凝麗嬌顏,斜紅似月如弦。

無憂,這樣的睡顏,恍然如卿,安然如夜蓮綻放,清靜又似飛鴻入夢,唇角浮有淡淡笑意。

眼神又是一陣迷茫,連忙錯開眼光,落在女子細指搭著的書卷上,心中一緊,那熟悉而雋秀小字,早已是深深烙印在心底的痕跡!

再望熟睡無覺的女子,難道,竟真是天意嗎?

李世民幽幽嘆息,拿起搭在椅上的一件深紫薄披,輕輕披在了徐惠身上……

近晨,流霧如蘇,微微薄寒與清風攜入窗欞,絲絲縷縷的涼,拂面清爽。

徐惠只覺身上溫暖,手指尖卻是冰涼的,自己似是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,夢中男子手指修長流暖,輕輕拂過自己額間秀發,片刻的停滯,仿便令夢就此停住,幽沉似夜。

整夜伏案而眠,身上未免酸疼,幽幽睜開雙眼,手邊書卷與素白錦帛明晰眼中,方才恍覺,昨夜,是在太極宮中啊。

“你醒了?”男子聲音蘊意幽幽,柔韌清朗。

徐惠一驚,循聲望去,正見李世民斜靠在躺椅上,目不斜視,只專注望著手中卷宗,衣衫亦是昨夜模樣,燭已燃盡,帝王孑然側影,安靜肅穆卻巍巍如山。

徐惠大感失儀,連忙整衣拂發,上前幾步,惶恐拜倒:“陛下,恕妾失儀之罪。”

李世民輕輕合上卷宗,目光輾轉拂來,落在女子散落的烏雲上:“何罪之有?是朕,叫你等了太久。”

等了太久……

語聲漸漸低緩,一句話,卻不知為何,便似有萬般糾結,莫名絞痛了心扉。

曾幾何時,等待,便是深愛女子靜如清水的情意,便是她從容淡定的毅然陪伴,無論是風是雨、是禍是福,她都會微笑著,等待他每一次勝利歸來,然再回首,心,卻已空空如也。

徐惠擡眸,只見帝王目光幽涼,定凝在自己身上,持著的卷宗不期落在了青石磚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