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·龍吟曲(第3/4頁)

羽言道:“史書記載,夏敫幼年時,曾見過龍神,他執著一生,都只想再見那龍神一面,後來誤入歧途,的確殘酷暴虐,罪不容恕。但作出此曲時,心中只是純粹對龍神的思慕,再無其他……”

李同州拖長了聲音道:“殿下所言,不免牽強罷……”

皇帝打斷他的話:“李卿,方才朕聽這曲聲,婉轉柔和,確無戾氣殺戮。一支曲子,何必斤斤計較。”

羽言躬身道:“臣弟思慮不周,壽宴上獻上此曲,的確不妥,助興不成反倒成了敗興,實在慚愧難當,請陛下容臣弟先行告退。”

竟就請辭,離開了壽宴。

獻曲一事再沒有了下文。

羽言知道,這件事必然會被記住,對他今後或許有些影響,亦或許沒有,都無所謂。

蘭璪過來探望時埋怨了他一頓。

“你也太不會做事了,壽宴之上,怎麽能獻這種曲子。李老兒的行徑有些奇怪,倒像是事先準備好一樣,該不會你被誰陷害了吧。你怎麽想到找這支曲子的?”

羽言只說:“沒有,是我做事不夠謹慎,下次會記得了。”

為什麽馬公公要對他說那些話,為什麽壽宴上會出現那些,他都不願意深想。

夜晚,羽言在院中吹笛,聆詠蹩在旮旯中侍候。

這是支聆詠從未聽過的曲子,曲調極其簡單,反反復復,只是那幾個調子,高高低低,像在說悄悄話兒,像在喊著什麽,又像有人在一遍遍地念……

不知怎麽的,聆詠就覺得心裏酸的很,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,攥著袖頭偷偷地蹭。

一曲吹完,羽言依然在原地站著,聆詠忍不住啞聲道:“殿下,晚上風涼,別受寒了,奴才知道,殿下心裏苦……”

羽言回過頭,笑了笑:“我不苦,是這曲子苦。”

聆詠輾轉了一夜,沒有睡好,腦裏繞來繞去,都是那支曲子,做夢還在繞。

第二天早上,他小心翼翼和羽言道:“殿下昨晚吹得那支曲真好,奴才跟邪了門一樣,總是繞在心裏頭。這支曲是殿下寫得麽?叫什麽?”

羽言停住夾菜的手,擡眼看了看他:“你聽得懂這曲子,作它的人若是知道了,定然很欣慰。”

聆詠又問:“這曲子到底叫什麽名兒呢?”

羽言卻沒有回答。

他沒告訴聆詠,這支曲子叫《龍吟曲》。

真正的《龍吟曲》。

他在壽宴上吹的,並不是《龍吟曲》,而是另一首曲子,那首曲子是他作的。

母後剛懷他時,就失了寵,母後認定是因為懷胎時被德妃趁虛而入,奪走了父皇的寵愛,於是一直覺得他是衰星。

從小,他便不被待見,母後討厭他,父皇對母後已厭倦,亦不理會他。母後傾盡全力栽培他的皇兄,太子簇恒,唯恐簇恒的太子之位不保,便不準他靠近簇恒。

連簇恒過生辰時,他想送幅畫,都會被母後趕出東宮。

但是母後不知道,每次他被趕後不久,皇兄都會偷偷來找他。

皇兄還會帶好吃的給他,塞給他一些不容易被發現的,新奇的小玩意兒。皇兄說,我們是親兄弟,世上再沒有比你我更親的了,母後被德妃氣傻了,等我做了皇上,母後一開心,可能就好了。就算她沒好,那時有我給你撐腰,這世上沒有誰再敢欺負你。

他一邊點頭,一邊任由皇兄給他擦眼淚。

皇兄拿來的雲蓉酥很甜,甜到他做夢都會笑。

皇兄的生辰過去不久,春天就會來了,墻邊長出嫩綠,桃樹開滿繁花。

這初春時明艷的景色,讓他作了此生的第一支曲子。

他只把這支曲子,吹給皇兄一個人聽過,那時皇兄笑得很開心,說,比他聽過的任何曲子都好。

悟明法師向他道:“《龍吟曲》是夏敫所作,世人多有忌諱,並不適合送人。殿下若以音律為禮,又何必拘泥什麽名曲,只要曲中有誠摯之情,便最珍貴,舉世無雙。”

年幼時春日的美好,對他來說仍無比珍貴,但對皇兄,已是過眼雲煙,或許的確早已忘記,根本不再記得。

但屬於他的這支曲子,終歸是明亮的,快樂的。

《龍吟曲》,據說是夏敫臨死前不久所做。

傳說,夏敫幼年時曾跌入池塘,卻被龍神救起,正因當時的一瞥,造成了他一生的執念,又因執念,誤入歧途,鑄成大錯。

他臨死前所做的這支曲,反反復復,只有最純粹的思慕。拋卻了一切雜質,夏敫的一生,僅剩下悲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