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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好?顧太太!”他說,聲音中充滿了一種挑釁的、惱怒的、陰鷙的、狂暴的痛楚,“近來好嗎?你的青梅竹馬為什麽治不好你的憂郁症?顧家的食物營養不良嗎?你為什麽這樣消瘦?你真找到了你的幸福嗎?為什麽每個黃昏,你都像個夢遊病患者?”

她呆了,愣了,傻了。她的神智,有好一會兒,就遊移在那古老而遙遠的世界裏,抓不回來。而那根看不見的細線,猛然從她心臟上抽過去,她在一陣尖銳的痛楚中,忽然覺得頭暈目眩而額汗涔涔了。也就是在這陣抽搐裏,她醒了,從那個虛無的境界裏回復了過來。睜大了眼睛,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眼前的人,不敢眨眼睛,生怕眼睛一眨,幻象消滅,一切又將歸於虛無。

“孟樵,”她喃喃地念著,“你怎麽會在這裏?我以為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她語音模糊而精神恍惚,“你在什麽外太空的星球裏。”

“我回來快一個月了。”他說,盯著她,“我跟蹤了你一個月,研究了你一個月,和我自己掙紮了一個月,我不知道是該放過你還是不放過你!現在,我決定了。”他凝視她,語氣低沉而帶著命令性,“坐到我車上來!”

她一凜,醒了,真的醒了。

“孟樵?”她說,淒苦而蒼涼地,“你要幹什麽?”

“坐到我車上來!”他的語氣更加低沉而固執,“許多話想和你談,請你上來!”

她瞪著他,又迷糊了,又進入了那個虛無的世界。這是來自外太空的呼喚,你無法去抵制一個外太空的力量。那力量太強了,那不是“人”的力量可以反抗的。她上了車,完全順從地,像是被催眠了一般。

“抱牢我的腰!”孟樵說,“我不想摔了你!”

她抱住了他的腰,牢牢地抱住。那男性的、粗獷的身子緊貼著她,她不自覺地,完全不由自主地把面頰依偎在那寬闊的背脊上。車子沖了出去,那震動的力量使她一跳,而內心深處,那朦朧的意識中,就忽然掠過了一陣近乎瘋狂的喜悅。孟樵,孟樵,孟樵,難道這竟是孟樵!她更緊地攬住他,那瘋狂的喜悅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卻是一種椎心的痛楚。孟樵,孟樵,孟樵,難道這竟是孟樵!

車子停在雅敘門口,他下了車,她也機械化地跟著他下了車。雅敘,雅敘,又是一個古老世界裏的遺跡!像龐貝古城,該是從地底挖掘出來的。

“我帶你來這兒,”孟樵說,“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!”

她不語,被動地跟他走進了雅敘。

他們的老位子還空著,出於本能,他們走過去,坐在那幽暗的角落裏。墻上,依然有著火炬,桌上,依然有著煤油燈。叫了兩杯咖啡,他們就默默地對視著。孟樵燃起了一支煙,深深的吐著煙霧,深深地呼吸,深深地凝視著她。她被動地靠在沙發裏,蒼白、消瘦、神思不屬,像個大理石所雕塑的塑像。那烏黑的眼珠,迷迷蒙蒙的,恍恍惚惚的。他凝視著她,一直凝視著,凝視著,凝視著……直到一支煙都抽完了,熄滅了煙蒂,他的眼光被煙霧弄得蒙蒙嚨嚨。可是,透過那層煙霧,朦朧的底層,仍然有兩小簇像火焰般的光芒,在那兒不安地、危險地、陰郁地跳著。

“宛露!”他終於開了口,聲音遠比她預料的要溫柔得多,溫柔得幾乎是卑屈的。這種卑屈,比剛剛他命令她上車時的倔犟更令她心慌而意亂。“我知道,在我今天的處境,我根本沒有資格再來約你談話,請你原諒我剛剛的強硬,也原諒我的——情不自已!”

他那最後的四個字,那從內心深處迸出來的四個字,一下子把她拉回到現實裏來了。她張大了眼睛,怔怔地看著孟樵,所有的“真實”,像閃電般在她腦海裏閃了一下。於是,禮教、道德、傳統……也跟著那閃電的光芒在她心中閃過。她慌亂地、掙紮地說了一句:

“我不該跟你到這兒來,”她的聲音軟弱而無力,“家裏會找我,他們還在等我吃晚飯。”

“不要慌!”他的眼光裏帶著股鎮定的力量,“我只說幾句話,說完了,我就放你回家!”他往後靠,手上顛來倒去地玩弄著一個打火機,他臉上的表情,幾乎是平靜的。但是,當他再點燃一支煙的時候,他手中的火焰,卻泄露秘密般地顫動著。他放下了打火機,擡起眼睛來望著她。

“你知不知道,在你結婚以前,我曾經天天去你家找你,都被你哥哥擋駕於門外?”

她逃避地把眼光轉開。

“現在來談我婚前的事,是不是太晚了?”

“是的,太晚了!”他說,固執地,“我只是想了解,你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?”

“不太知道。”她坦白地,聲音更軟弱了,“那時,我住在玢玢家,我想——我並不願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