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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起身子,他頭也不回地沖進了臥室,砰然一聲關上了房門。

孟太太愣愣地站在那兒,好久好久,她無法移動也無法思想,然後,她覺得渾身軟弱而無力,身不由主地,她在孟樵剛剛坐過的凳子上坐了下來,出於本能地,她打開了琴蓋,輕輕地、機械化地,她彈了兩三個音符,她發現自己在重復孟樵所彈的曲子:

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,

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,

你不必訝異,更無須歡喜,

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……

眼淚終於慢慢地湧出了她的眼眶,滑落在琴鍵上。

一星期以後,孟樵奉派出國了。

在孟樵出國的同時,宛露和友嵐正流連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裏,度著他們的“蜜月”。

日月潭雖然是台灣最有名的名勝區,宛露卻還是第一次來,只因為段家並不是經濟環境很好的家庭,旅行對他們一向是十分奢侈而難得的。到了日月潭,他們住在涵碧樓,一住進那豪華的旅社,拉開窗簾,面對一窗的湖光山色,宛露就驚奇而眩惑了。

“哦,友嵐,你不該花這麽多錢,這種旅館的價錢一定嚇死人!”

“別擔心錢,好嗎?”友嵐從她身後,抱住了她的腰,和她一塊兒站在窗前,望著外面的湖與山,“我們就浪費這一次,你知道,人一生只有一次蜜月。哦……”他怔了怔,“我說錯了。”

“怎麽?”她也微微一怔,“怎麽錯了?”

“我們會有許許多多的蜜月!”他在她耳邊低低地說,“我們要共同在這人生的路上走幾十年,這幾十年,將有數不清的月份,每個月,都是我們的蜜月!等我們白發蒼蒼的時候,我們還要在一起度蜜月!”

她回過頭來望著他,眼光清柔如水。

“說不定等到我年華老去,你就不再愛我了。”她微笑地說。

“等著瞧吧!”他凝視她,深沉地說,“時間總是一天一天都會過去的,現在我們覺得年老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事,可是,總有一天,它也會來到眼前。到了那一天,你別忘了我今天所說的話,我們會度一輩子的蜜月。”他吻了吻她那小巧的鼻尖,“宛露,”他柔聲說,看進她的眼睛深處去,“嫁給我,你會後悔嗎?”

她定定地望著他,用手環抱住他的脖子,她用一吻代替了回答。可是,在這一吻中,有個影子卻像閃電般從她腦海裏閃過去,她不得不立刻轉開了頭,以逃避他敏銳的注視。

把一切行裝安頓好之後,他們走出了旅社,太陽很好,和煦而溫暖地照著大地。這正是杜鵑和玫瑰盛開的季節,教師會館的花園裏,一片姹紫嫣紅,花團錦簇。他們沒有開車,徒步走向湖邊,那些遊船立即兜了過來,開始招攬生意。遊船有兩種,一種是汽艇,一種是船娘用手槳搖的。友嵐看了她一眼:

“坐哪一種船?”

“你說呢?”她有意要測驗一下兩人的心意。

“手搖的!”

她嫣然地笑了。

坐進了那種小小的、手搖的木船,船娘一撐篙,船離了岸,開始向湖中心蕩去。友嵐和宛露並肩坐著,他望望天,望望雲,望望太陽,望望山,望望湖水,最後,仍然把眼光停駐在她身上。她還是新娘子,但她已放棄了那些綾羅綢緞和曳地長裙。她簡單地穿著件粉紅色襯衫和雪白的長褲,依然是她一貫的作風,簡單而清爽。陽光閃耀在她的頭發上,閃耀在她的面頰上,閃耀在她的瞳仁裏。自從她的身世揭開之後,她身上總有一股揮之不去、擺脫不開的憂郁。現在,她身上這種憂郁是收斂了。或者,她努力在振作自己,甚至偽裝自己,總之,他一時之間,無法從她身上找到憂郁的影子……他的注視使她驚覺了,她回頭看他,臉頰紅紅的。

“你不看風景,瞪著我幹嗎?”她半笑半嗔地。

“你比風景好看!”

“貧嘴!”她笑罵著。

“真的!”

“那我們來日月潭幹嗎?何不在家裏待著,你只要瞪著我看就夠了!”

“可是……”他用手抓抓頭,一副傻樣子,“那不行哪!”

“怎麽不行呢?”

“你是比風景好看,可是……可是,風景比我好看,我可以只看你就夠了,你不能只看我呀!”

她忍不住笑了。

他凝神地看著她,笑容收斂了。滿足地輕嘆了一聲,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。

“知道嗎?宛露?很久沒有看到你笑得這麽開朗,你應該常常笑,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麽可愛!”

她怔了怔,依稀仿佛,記憶裏有個聲音對她說過:

“我從沒看過像你這麽愛笑的女孩子!”

同一個聲音也說過:

“你真愛笑,你這樣一笑,我就想吻你!”

她不笑了,她再也笑不出了。不知怎的,一片淡淡的憂郁,就浮上了她的眉梢眼底。她轉過頭去,避免面對友嵐,低下頭來,她用手去撥弄那湖水。忽然間,她愣了,呆呆地看著那湖水,她動也不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