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(第2/5頁)

“媽媽!媽媽!”

媽媽,媽媽,媽媽在哪兒?我在任何的地方找尋媽媽,處處有媽媽,又處處沒有媽媽!於是,我偷偷地流淚,偷偷地哭泣,哭我的孤獨,哭我的無依。就在這終日徘徊中,我領會了一件事,媽媽在我心中如同神聖,我之所以決然離開羅宅,是不是也由於害怕去面對一個可能公開的真實?我決不願想媽媽會生下一個私生子。媽媽,她是完美無缺的,她是我心目中的偶像!

許多天過去了。我仍然像一個遊魂般,整天在各處蕩來蕩去。對媽媽的憑吊和哀悼稍稍平淡一些之後,中枬和羅教授等人的影子就跟著浮了上來。他們會找尋我嗎?中枬會難過嗎?皓皓?皚皚呢?羅太太呢?於是,我開始強烈地思念起他們,不只他們,還有嘉嘉、彩屏,以及早已失蹤的小波。我懷念那幢大宅子,懷念那花圃,也懷念那鬧鬼的小樹林!我終日失魂落魄,攬鏡自照,僬悴蒼白得幾乎已不再像“我”。白天,我食不下咽。夜裏,我寢不安眠。隨時隨地,我都像個易碎的物品般,不能輕觸。因為眼淚之閘永遠開著,碰一碰就要流淚。我,和九個月前離開的那個孟憶湄已經不同了。我不知道,從什麽時候開始,我已失去了我自己。

中枬,他會和皚皚戀愛嗎?在失去了我之後,那抹“微藍”也該被重視了。本來,他就喜歡著她的,不是嗎?羅教授把中枬留在家裏,待以上賓之禮,讓他教皚皚畫畫,所為何來?他們早就期望著中枬和皚皚戀愛,不是嗎?那麽,現在,他們都可以如願以償了。我整日整夜地想著這些問題,想得我頭發昏,想得我神思恍惚。而與這些問題同時而來的,還有一次比一次加深的內心的痛楚。於是,我明白了。在那些無眠的夜裏,我流著淚,在心中輾轉地呼喊著:

“中枬,你不可以愛她!中枬,你不可以愛她!中枬,你不可以愛她!”

日子冗長困倦,我的腳步踏遍了校園每一個角落,找尋不到失去的我。頭一次,我了解了李清照的詞“尋尋覓覓,冷冷清清,淒淒慘慘戚戚……”的情意。

也是頭一次,我懂得了真正愛情的滋味。

我的失魂落魄瞞不過林校長,一天,她看著我端著飯碗發呆,笑著說:

“憶湄,菜不合你的口味嗎?”

“噢!”我猝然醒覺,“不,很好。”我連扒兩口飯,伸長脖子咽下去。

“憶湄,告訴我,”林校長的手越過飯桌,握住了我。“你遭遇了一些什麽?”

放下飯碗,淚水奪眶而出,我站起身來,奔出了房子。

一天又一天,我慢慢地醒悟,我必須面對現實,拿出勇氣來生活了。早上,我圍上圍裙,到廚房去幫林校長弄早餐,然後,到院子裏去喂雞。撒下一把米,看著那些各種顏色的雞從四處跑來,小小的腦袋琢食著米粒,我心頭稍稍歡快了一些。生命,是可喜的,雖然我這條生命正在愁苦中,但我仍然愛其他的小生命。喂完了雞,又到校園中,低年級的校園裏,有一個大的鐵絲籠子,裏面畜養著十幾只小白兔。我和它們每一只都是好朋友,拿著一大把青菜和胡蘿蔔,我送到它們的嘴邊,望著它們爭先恐後地搶食。蹲在地上,我撫摸著它們的背脊,和它們低低地說話。有一只離群獨居,不肯吃東西,我摸摸它的額,似乎比一般兔子的體溫高,病了麽?我憐惜地把它抱了起來,向林校長的家裏走。對於小動物的病,我有個偏方,曾經百試不爽。是不管什麽病,都喂它半包鷓鴣菜。抱著兔子,系著圍裙,我慢吞吞地向前走去,到了林校長家的門口,看到林校長最小的一雙兒女,正在爭論著什麽。

“是海盜!”一個說。

“不是,是剛從監獄裏放出來的,可能是個殺人犯。”

“不是,是海盜,海盜都是這個樣子的,電影上我看過!”

“我也看過電影,囚犯都是那個樣子的!”

“我告訴你是海盜!”

“我告訴你是囚犯!”

“打賭!賭三顆彈珠!”

“好!等下我們問媽媽!”

我站住,在冬日的陽光下,望著那兩個爭執著的孩子。當孩子真好,不是嗎?無憂無慮,無愁無怨。兔子在我懷中蠕動,我拍撫著它,安慰地說:

“別急,小兔子,馬上弄藥給你吃。”

有一片陰影罩了過來,我低著頭,可以看到有個人影由遠處移近。然後,我望見一雙穿著皮鞋的腳,鞋面上積著灰塵。深灰色的西服褲,褲管瘦而長。目光慢慢向上擡,西服上衣,敞開的領口,沒有系領帶,方方正正的下巴……我的眼光和他的接觸了。他站在那兒,靜靜地望著我,眼睛深邃閃爍。我們彼此對望著,誰也不開口,時間慢慢地消失,雲遮住了太陽,又放開了它。他一直顯得那樣安詳自如,只是臉色有些反常的蒼白。終於,他先開了口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