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(第2/5頁)

“我很好笑,是嗎?你幹嗎那樣盯著我笑?我又沒有少一個眼睛或多一個鼻子!”

大概我的話使她不好意思了,她低下頭去,然後就重新蹲下身子,用手去清除那些雜草,對我看都不看一眼。這份冷漠使我難堪而尷尬,我下意識地把大拇指送到嘴邊去咬著,一面呆愣愣地站在那兒,考慮我要不要收拾東西離去,回高雄去。林校長雖然清寒貧苦,無法供給我一份好的生活,但她熱情誠懇,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“人”。

我正想得出神,那位“嘉嘉”忽然又擡起頭來了,她仰視著我,依然帶著那癡騃的笑容,對我指指面前的松樹,一個字一個字地說:

“要開花了!”

我愕然。要開花了!什麽東西要開花了?順著她的手指,我對那棵松樹看過去。於是,我發現在那棵松樹的樹幹上,纏繞著一株小小的、黃褐色的藤蔓,藤蔓上沒有葉子,只有著成串的小花苞,在風中擺動,有股楚楚可憐的、嫵媚的味兒。我有些驚喜,一來高興她終於對我說話,二來也對那成串的小花苞發生濃厚的興趣。我用手指輕輕地撥弄著那些粉白色的花苞,愉快地問:

“這種花叫什麽名字?”

她傻傻地望著我,仿佛我說的是蒙古話。

“要——開花了。”她重復地說,站起身來,撫摸著那映著陽光而變成金色的藤蔓。“要開花了。起風的時候,葉子落了,花也開了。”她擡頭看看天,臉上有種專注的神情。“起風的時候,葉子落了,花也開了。”她再重復一遍。

我詫異地望著她。

“為什麽要起風的時候呢?”我問。

她不答,望著我一味地傻笑。半晌,才又說:

“你看見了嗎?”

“什麽東西?”我一愣。

“花——要開了。”她指指松樹。

我凝視她,這個女人是怎麽回事?一切似乎都很反常,我有些神智迷茫了。就在我望著她發呆,她望著我傻笑的時候,一個人從樹蔭間走了出來。我擡頭,是那個昨天帶我走進羅家的徐中枬!他仍然衣著隨便,而神情灑脫。脅下夾著本很厚的書,他大踏步地對我走來,看樣子精神振作而心情愉快,眉宇間浮動著開朗的笑意,和清晨的陽光一樣溫暖和煦。他對我點點頭:

“早,孟小姐。”

“早,徐先生。”我也點了一下頭。

“早,嘉嘉,”他再對那老婦人點點頭,走過去拍拍老婦人的手背,像哄孩子似的說,“花開了嗎?”

“花——要開了。”嘉嘉熱心地指著藤蘿。

“噢,”徐中枬高興地叫了起來,“還是真的要開了呢!今年會提前開花了。”他再拍拍嘉嘉的手背說,“好好地照顧它們,今年,不用等到起風的時候,花就會開了!”他轉向了我,“孟小姐,我們在林子裏走走,如何?”

“好的。”我說。

我們在濃蔭間緩緩地邁開了步子,他說:

“你不必費心和嘉嘉‘談話’,她什麽都不懂,她是一個白癡。”

“哦!”我驚嘆著。

“但是,她是善良而無害的,”徐中枬說,“有的時候,她又好像並不是完全昏昧無知,例如,她很喜歡人誇贊她,她很懂得把自己收拾得幹幹凈凈,她又會照顧花草,懂得區別雜草和花苗。有時,我甚至於覺得她近乎聰明,她對於某一些事或一個人,常會有奇異的記憶力,就像那支她常唱的歌,她從不會把句子漏掉或唱走了調。”

“哦,”我詫異而好奇地聽著問,“她是羅家的什麽人?”

“一個遠房的親戚,羅家把她從大陸上帶出來的。事實上,她等於是羅家的園丁,她照顧整個花園。你一定認為羅家的花園還不壞吧?全虧嘉嘉管理!她對花草很有耐心,而且也很有感情。她能記住每種花的花期……很奇妙,是不是?”

“嗯。”我深思地點點頭。

“不過,她有她自己的措辭,她說起風的時候,是指台風季節來的時候。她特別喜歡那株藤蔓,她照顧它就像母親照顧孩子一樣。”

“那藤蔓叫什麽名字?”

“噢,”他笑了。“我對植物是很陌生的,這花園裏的許多植物我都叫不出名字,但我喜歡研究一切的東西。那藤蔓——你聽說過一種植物叫菟絲嗎?”

“菟絲?”我仰起頭,“舊詩裏倒常常看到這兩個字。李白有一首很纏綿的詩,講菟絲和女羅的。”

“對了,我懷疑所謂菟絲花,就是那枝藤蔓,但我並不能證實。有一次我查字典,找菟絲,它的解釋和這藤蔓的情形很相似,所以我就叫它作‘菟絲花’!”

“可惜沒有一枝女羅草,”我笑著說。“否則,‘百丈托遠松,纏綿成一家’,這種韻味多美!”

他側過頭來,深深地望著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