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第4/4頁)

“這殼是安全的?”夢軒問,“你不覺得它脆弱得敵不住任何打擊,輕易就會粉碎嗎?”

“可能,”珮青擡起眼睛來,“但是,總比沒有好,是不是?而且,你不該做這個敲碎殼的人哪!”

他為之結舌,是的,盡管這殼脆弱、狹小、醜陋,他有什麽權利去敲碎它?除非他為她準備好了另外一個美麗而安全的新殼,他準備了嗎?注視著珮青悲哀的眼睛,他懂了,懂得她的意思了。握住她的雙手,他誠摯地、無奈地、而淒楚地說:

“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,我會很小心,不去敲碎你的殼,除非……”他咽住了,他沒有資格許諾什麽,甚至給她任何保證和希望。她是一只寄居蟹,另外一個女人也是,他同樣沒有權利去敲碎另外一個殼!

她把她纖細的小手放在他的肩膀上,她微笑地注視著他的臉。

“我們都沒有防備到這件事的發生,是不是?我絲毫都不責備你,在我這一生,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充實過,我還求什麽呢?我終於認識了一個像你這樣的人,你聰明,你智慧,你熱情,所以你要受苦。我是生來注定就要受苦的,因為我屬於一個遺失的年代,卻生活在一個現實的社會裏。讓我們一起受苦吧,如果可以免得了……別人受苦的話。”

他望著她,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,他就這樣子望著她。那不是一個柔弱的小女孩,她有見識,有度量,有勇氣!在她而前,他變得渺小了。他們對視良久,然後手牽著手站了起來,今天,雖然沒有很好的陽光,但總是他們的,至於明天……他們都知道,所有的明天都是破碎的、陰暗的,他們沒有明天。

離開了沙灘,他們走向草地和松林,在一棵松樹下坐了下來。她被海水所浸過的腳冰冰冷,他脫下西裝上衣,裹住了她的腳。(他多麽想永遠這樣裹住她,給她保護和溫暖!)他們依偎著,談雲,談樹,談天空,談海浪,只是不再談彼此和感情,當他們什麽都不談的時候,他們就長長久久地對視著,他們的眼睛談盡了他們所不談的東西:彼此和感情。

黃昏的時候,他們回到了台北。在一家小小的餐廳裏,他們共進了一頓簡單的晚餐,時間越到最後就越沉重,他們對視著,彼此都無法掩飾那濃重的愴惻之情。

“剛剛找到的,就又要失去了。”他說,喝了一點兒酒,竟然薄有醉意。

“或者沒有失去,”珮青說,牙齒輕咬著杯子的邊緣,“最起碼,在內心深處的某一個地方,我們還保有著得到的東西。”她對他舉了舉杯,“祝福你!”

他飲幹了杯子裏的酒。

離開了餐廳,他送她回到家門口,停下了車子,他拉住她的衣角。

“在你走以前,告訴我一件事,”他說,“你的全名叫什麽?姓什麽?”

“許。”她說,他們認識得多深刻,而又多陌生!“許珮青。爺爺在世的時候,叫我珮珮,也叫我青青。有的時候,他叫我紫娃兒和小菱角花。”

“許珮青。”他低低地念著,一朵飄浮在霧裏的、紫色的睡蓮!

她走了,紫色的影子消失在夜霧裏,他坐在那兒,沒有把車子開走。燃起一支煙,他在每一個煙圈中看到那抹淡淡的紫。附近人家的收音機裏,飄出了迷離的歌聲:

……如今咫尺天涯,

一別竟成陌路……

是他們的寫照麽?何嘗不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