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第2/4頁)

“快!”她急急地說,“吳媽!給我那件紫風衣!”

“哦,小姐,”吳媽在圍裙上搓搓手,“你要做什麽呀?”

“我要出去!馬上要出去!我可能不回來吃飯!”

“小姐……”老吳媽欲言又止,遲疑了一下,就到臥室裏去取來了風衣。珮青隨便地攏了攏頭發,穿上風衣,立即毫無耽誤地走出了大門。迎著門外撲面而來的秋風和寒意,她深吸了一口氣,覺得有股焚燒般的熱力,漲滿在她的胸腔裏。

夢軒的車子停在巷口,他的眼睛焦灼地集中在車窗外面。看到了她,他一言不發地打開了駕駛座旁邊的門,她鉆了進去,坐在他的身邊。兩人四目相矚,有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,都只是靜靜地對視著,誰也不說話。然後,夢軒發動了車子,他的手顫抖地扶在駕駛盤上,血管從肌肉下面凸了出來,神經質地跳動著。

車子滑出了台北市區,向淡水的方向駛去。珮青靠在椅背上,凝望著車窗外飛馳的樹木和原野。她沒有問夢軒要帶她到哪裏去,也不關心要到哪裏去,她的心臟仍然在不規律地狂跳著,有種模糊的犯罪感壓迫著她,心頭熱烘烘地發著燒。而在犯罪感以外,那喜悅的、熱烈的切盼及期待的情緒就像浪潮般在她胸頭卷湧著。

車子穿過了淡水市區,沿著海邊的公路向前行駛,海風猛烈地卷了過來,掠過車子,發出呼呼的響聲。珮青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淺紫色的紗巾,把長發系在腦後,深深地迎著海風呼吸。海浪在沙灘和巖石間翻滾,卷起成千成萬的白色浪花。

終於,車子停了下來,眼前是一個由巖石組成的、天然的拱門,大概是幾千萬年前,被海浪沖激而成的,由拱門望出去,大海浩浩瀚瀚,明波萬頃。

“這裏是哪兒?”珮青問。

“這地方就叫石門,因這一道天然的拱門而命名的。”夢軒說,熄了火,掉轉頭來望著珮青,“我們下車去走走吧!”

珮青下了車,海風撲面卷來,強勁而有力,那件紫色的風衣下擺被風所鼓滿,飛舞了起來,她的紗巾在風中飄蕩。夢軒走過去,用手攬住了她的腰。

“不冷吧?”他低聲問。

“不,不冷。”珮青輕聲回答。

他們並肩從石門中穿出去,站在遍布巖石的海岸邊緣,沙子被海風卷起來,細細碎碎地打在皮膚上面,有些疼痛,遠處的海面上,在視力的盡頭,有一艘船,像一粒細小的黑點。

“你不常出來?”夢軒說,像是問句,又不像是問句。

“幾乎不。”

“我喜歡海,”他說,“面對大海,可以讓人煩惱皆忘。”

“你懂得生活,”她說,“而我,我還沒有學會。”

“你會學會的,”他望著她,眼光熱烈。“只要你肯學。”

她凝視他,眼光裏帶著抹瑟縮和畏懼,嘴唇輕顫,小小的臉龐柔弱而惶惑。他握住了她的手,那雙手蒼白冰冷,帶著微微的痙攣。

“你在發抖,”他說,覺得喉嚨暗啞,嘴唇幹燥。“為什麽?冷嗎?”

“不,”她咬了咬嘴唇,“我怕。”

“怕什麽?怕這個海風會吹翻了你,還是怕海浪會卷走了你?”他用手輕輕地捧起了她的臉頰。

她的眼光陰晴不定。

“我怕你。”她輕聲地說,坦白地,楚楚可憐地。

“別怕,”他潤了潤嘴唇,“你不該怕一個人,這個人由你才認識了生命——一種再生,一種復活,你懂麽?”

她的睫毛輕揚,眼珠像兩粒浸在水裏的黑葡萄。

“我懂,但是——你不該來找我,你不該帶我出來。”

“我不該認識你。”他低聲說,用大拇指輕輕地撫摸她的面頰,“不該參加程家的宴會,也不該在新生戲院門口認出你來。”他的眼光停在她的唇邊,那兒有一道齒痕。“你是那樣喜歡咬嘴唇的嗎?你的嘴邊有你的牙痕……”他注視著,注視著,然後,他的嘴唇蓋了上去,蓋在那齒痕上,蓋在那柔軟而顫抖的唇上。

“不要,”她呻吟著,費力地掙紮開來。“請你不要!”她懇求的語氣裏有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。“別招惹我,好麽?放開我吧,我那樣害怕!”

“怕我麽?”

“是的,也怕我自己。別惹我吧,我這裏面有一座活火山。”她把手壓在自己的胸前。“它一直靜伏著,但是,它將要爆炸了,我那麽怕……一旦它爆炸了,那後果就不可收拾。”

“你是說——你的感情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如果那是活火山,它終有一天要爆發的。”

“我不要,我害怕。我會被燒死。”

“你在意那些世俗的事情,是麽?”他有些生硬地問,用腳踢著地上的石塊。

“我們離不開世俗的,不是嗎?”她反問,臉上有天真的、疑問的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