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相思債(第3/4頁)

橫亙在眼前的廣袤大地上,星羅棋布地燃燒著滅蝗的篝火。然而他的目光始終未曾遠離某一處火堆,只有悄悄地將那個人的身影納入眼底,他才能夠放心。

連書固執己見地抱著傘出門,一出門齊夢麟就覺得自己這小書童挺明智,滿街的蝗蟲一看見明火就飛撲過來,打得燈籠撲撲作響,有傘遮擋,好歹蟲子就不會打在人臉上了。齊夢麟冒著蟲雨趕到縣衙的時候,就看見陳老爹正蹲坐在縣衙門口,而他身邊照例還圍著滿滿一群羊。

她一直在那一處篝火附近撲蝗,纖細的身影在火光裏時隱時現,很多時候並不好找。所以當她每一次從他的視野裏消失,心底牽起的不安就會讓他難以自控地分了神,再這樣下去,還怎麽專心治蝗呢?

連書一聽齊夢麟還要出門,頓時苦起一張臉,想了想找來一把雨傘隨身帶著,卻被齊夢麟嘲笑道:“這玩意兒能頂什麽用?那些蟲能把這傘都啃光了。”

韓慕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,算了算遠處的羅疏實在已經辛苦了夠久,自己此刻必須去提醒她適可而止。於是他讓陳梅卿先去打個盹,自己則借著喝茶提神的片刻工夫,向燃燒著篝火的田野裏走去。

渾身奇癢無比的齊夢麟根本沒空理他,十萬火急地脫光衣服沖了半天涼,直到皮膚上的刺癢全都消失,這才懶洋洋地換了一套衣裳對連書道:“現在差不多是吃晚飯的光景了,咱們去縣衙看看,說不定羅疏她已經回去了。”

然而當韓慕之走到距離羅疏三丈開外的地方,清清楚楚地看著她栽倒在地上時,一刹那幾乎停拍的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——他必須先救她。手裏一切的公務都可以找人勝任,惟獨去救她這一件事,他不想假手於人……

“天哪,這都是從哪裏飛來的蝗蟲?原先那地方還能活人嗎?”連書嘖嘖驚嘆道。

這一晚,羅疏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無邊無際的夢中。夢裏她忙了很多的事,見到了很多的人,所以她很累很累,累得頭疼欲裂。她時而覺得自己正躺在一塊寒冰上,時而又覺得身下鋪著無數塊燒得赤紅的炭,偏偏四肢又動彈不得,讓她不得不忍受這份痛苦的折磨。

連書慌忙跟在齊夢麟身後,一主一仆像逃兵一樣撤離了農田,與救災的場面格格不入。齊夢麟一路揮舞著扇子,眯著眼躲避撲面而來的飛蝗,騎著馬回到縣城,才發現鋪天蓋地的蝗蟲也沒放過城中,這時候每家每戶都爬滿了蝗蟲,連窗戶上糊的紙,屋頂上鋪的茅草,都已經被這些餓死鬼投胎的蟲子給啃光了。

時間在迷迷糊糊中過去,也不知何時,她感覺到有冰涼清甜的液體流入自己幹裂的嘴唇,酸痛的四肢百骸也緩緩得到了慰藉,讓她的手和腳終於找回了知覺,無比艱難地將自己從無助的夢境中解救出來。

說罷他不屑一顧地用腳碾死了好幾只蝗蟲,卻始終不敢用手去抓那些看起來很兇猛的飛蟲。因為知道羅疏這些日子都在田壟上挖蝗蟲卵,齊夢麟一直四下裏東張西望地尋找她,哪知人還沒看到,他自己倒被麥芒刺得渾身瘙癢,不禁惱火地呼喝了連書一聲,爬上田壟打道回府:“走,回去洗澡!”

羅疏緩緩睜開雙眼,片刻恍神之後,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三班院的廂房之中,而此刻室內一燈如豆,端坐在自己床邊的,竟然是最不應該出現在她房中的韓慕之。

齊夢麟鄙夷地橫了連書一眼,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腔調-教訓他:“你很缺口糧嗎?”

她雙唇一動,不知該說些什麽,直到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無比的虛弱,僅僅是轉動眼珠與他對視,就幾乎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氣。

“公子,聽說這蝗蟲可以換糧食啊!”連書看著身旁的農夫像大豐收似的將蝗蟲掃進布袋裏,不禁也有些躍躍欲試。

所以她無法掙紮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只手被韓慕之牽住,五指無力地被他收攏在掌心裏,又緊跟著送到了他的唇邊,輕輕地印了一吻在她的指尖。

齊夢麟麾下的騎兵如今都已經變成了捉蝗蟲的泥腿子,他只好也和連書整天在麥田裏逡巡,看著大家熱火朝天地捉蝗蟲。

所有動作都輕柔得若有似無,若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,她一定會把這一段事當成是一場夢。

務實的百姓很快就將天譴之說拋在了九霄雲外,紛紛幹勁十足地發動全家老小到田間捉蝗蟲。然而漫天飛蝗無窮無盡,竟像是越捉越多似的,直到晚間也沒有減少的態勢。

可惜現實總歸是現實,她還是得在他先一步越界之後,去誠實地面對他深情的雙眼。

臨汾的百姓已經十來年沒見過如此恐怖的蝗災,如今得了縣令的命令,再看看被啃得七零八碎的麥田,一想到一石蝗蟲可以換一鬥粟米,頓時田裏那積了有兩尺厚的飛蝗,在他們眼中全都幻化成了金燦燦的糧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