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第4/8頁)

打電話的是基地值班室的一個值班參謀。他也是睡夢中被下面一級的值班員電話打醒的,人還沒新鮮過來,腦子還迷迷瞪瞪的,來不及把下面報告上來的情況擬成完整的句子,馬上向當班的首長報告了。盡管馬邑龍沒怎麽聽明白他說什麽,但關鍵的詞句都有了,也聽清了,再加上他的判斷,大概的內容已掌握住了。他十分冷靜地又詢問了值班員幾個重要問題,其一,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是,部隊有沒有出現人員傷亡。對方回答:暫……暫時沒有。他稍微松口氣。然後,又鎮靜自若地給值班員下達一、二、三條命令,要他馬上打電話通知各單位去落實。

但呂其知道,首長肯定是聽進去了。但聽進去後會怎麽樣,呂其還是吃不準。首長該不會是認為我還在為十幾年前的事耿耿於懷,想借小賓館的事,給他姓馬的暗中使絆子吧?

沒等對方“泥”出來,他已掀開被子,從床上“咚”地彈到硬邦邦的地上,這才聽到那小子把“泥石流”三個字說完。他真想朝他大吼一聲:你慌什麽?會不會說話?參謀的素質呢?但他還是把話壓在嗓子眼裏,沒讓它們蹦出來。

那件事,呂其可能真的這輩子都忘不了,包括它的每一個細節。

路,路沖了……小賓館……泥……泥……

那是一次發射任務前的例行檢查。當時,呂其是某系統指揮員。當程序走到各系統檢查時,呂其一昏頭,就跳過一道口令,躍過一個中間環節,在本不該打開閥門時,提前下達了打開的指令。這時候,假如操作手頭腦清醒,聽出是誤口令,他有責任及時提醒指揮員,把錯誤的口令糾正過來。但操作手也在那一刻昏了頭,沒有發現誤口令,手就摁在了電鈕上,將不該脫落的閥門真的讓它提前脫落了,不偏不倚打在火箭發動機的大噴管上,砸了一個很深的坑。這件事被定性為一起重大事故。按理說,事故的責任應由兩個人共同承擔:指揮員和操作手。但處理的結果卻不是這樣,板子只打在呂其一個人身上,讓他獨自背了一個警告處分。

但雨季除外。特殊情況除外。所謂的特殊情況,就像今早,不是自然醒,是刺耳的電話鈴聲硬把眼皮撥開的。這是最令他惱火的事情。也是令他心裏最容易發慌的事情。他最怕這種時候接電話,睡得好好的,電話鈴聲尖叫起來,決不會是什麽好事。

事後,馬邑龍告訴說,這次處理意見是我提議的,也是我堅持要給你處分的。我認為你的責任比操作手大;一個指揮員,不該有這種失誤,不然就不配當指揮員。

如果按正常的生活節奏,喝完水之後,他會換運動鞋,出去跑步。這時候,世界已經顯現出分明的輪廓。部隊出操隊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,會撞到禮堂高大的墻面上震蕩回來,連地面都在微微地顫動。他喜歡這聲音,這聲音似乎能穿過腳心,漸漸上傳,注入到身體各個部位,讓他感到力量無窮,四肢都靈活起來。跑操的部隊,還會邊跑邊呼口號,他也跟他們一起呼,好像要把悶在胸腔一夜的濁氣,統統排出來。

這家夥倒是直來直去。

無論睡多晚,他準能在起床號響前一秒鐘睜開眼睛。他的眼睛已經習慣和嘹亮的軍號一起迎來嶄新的一天。快速翻身下床,穿好衣服,雙腳落地第一件事,便是拉開窗簾。外面的天空還是灰蒙蒙的,路燈昏黃地亮著,一副困倦的樣子。這時,起床號到了尾聲,開始放雄壯的軍歌。如果心情好,他會跟著哼幾句,一邊哼唱,一邊來到廚房,倒上一杯涼白開,再放進一勺蜂蜜,攪和均勻,一口氣喝進肚子裏。以前,他由於作息不規律,經常便秘。自從於發昌給了他這個小秘方後,收到了效果,便一直堅持下來。

可呂其不明白,馬邑龍幹嗎要跟自己說這些,而且還說得這麽清楚,是想讓人心裏記恨他嗎?呂其沒把這些話說出來,他說出來是另外一番話:馬總師,你說的對,我接受處分,吸取教訓。

所有的人都說他是標準的軍人,但沒有一個人能準確地說出他標準在哪兒,只有淩立一句話點破:他是個醒在起床號聲之前的人。

馬邑龍說,這個態度好,別背包袱,好好幹,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後續工作。

呂其點點頭。他想,我不好好幹,還能破罐子破摔嗎?何況我這罐子還沒摔破呢!咱們走著瞧吧。

那只掛鐘,被沙石吞噬的時候,短針指著五,長針指著四。成為漫漫歷史長河中一個小小的碎片。而大自然,就這樣輕輕松松,把基地常委會屢議不決的難題給解決了。

事實上,呂其的確沒有因為處分影響了後續工作。他仍然十分努力。但是,如果不受這個處分,按正常走的話,呂其到年底時該調副團,銜、職、級全套“班子”跟著一起進。現在,這一切全沒了他的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