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一十五章 瓶中之法(第4/5頁)

說著,他看向蘇轍,“蘇檢察長還有其它問題嗎?”

蘇轍笑道:“多謝張庭長解惑。”

“不謝。”

張斐微笑地點點頭,又拿起那個瓶子來,“你們認為這瓶子是透明的好,還是不透明的好?”

這個問題,又把大家給問懵了過去。

呂公孺、範鎮他們也是面面相覷。

透明是什麽,不透明又是什麽。

你到底在問什麽?

四小金剛雖然也有些不能理解,但他們都已經習慣了。

張斐等得片刻,又看向後面的士大夫,見他們也是一頭霧水,他沉吟少許,又問道:“如果這個瓶子不透明,只有裝水的人知道,這是什麽律法思想。”

蔡卞突然眼中一亮,道:“刑不可知,則威不可測。”

“不錯!”

張斐欣慰地點點頭,又問道:“那你們現在認為,是透明好,還是不透明好?”

“當然透明好。”

上官均突然道。

張斐問道:“為什麽?”

上官均道:“其實在春秋之時,子產《鑄刑書》就已經打破了刑不可知,則威不可測的主張,之後代代有成文法書,並且更加詳細,自然是透明的好,否則的話,也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。”

葉祖恰卻質疑道:“此言差矣,雖有成文法書,但其中諸多條例是模糊不清的,如律例中的‘謂律令無條,理不可為者’,是既沒有明確犯罪行為,又未明確懲罰。這不還是刑不可知,則威不可測。”

張斐又看向葉祖恰,“葉祖恰,那你怎麽看這個透明問題?”

葉祖恰道:“我認為這個主張並沒有錯,而在唐律中對此也有詳細的解釋,觸類弘多,金科玉條,包羅難盡。若無此條律例,很多不當行為就不能判對方有罪,比如說那些潑皮無賴,去刁難店家,他一不打人,二不偷盜,就是門前胡攪蠻纏,你就沒有辦法判他有罪。”

上官均立刻道:“但這也有可能,導致主審官借用這條律法,徇私枉法,以公謀私,什麽都沒有,那就是主審官說了算。”

葉祖恰道:“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,到底律例是無法包羅所有的犯罪行為,若由主審官來臨時定罪,豈不是破瓶取水,這有違法制之法的共識。”

上官均道:“但是從最初的不公布律法,到如今有成文的律例,並且解釋的愈發詳細,這是一種進步,而非是一種退步,自然是透明的好。”

這四小金剛都是天賦極高,他跟在張斐身邊這麽久,對於許多問題,已經有自己獨到的見解,他們二人的爭論,也引發了在場所有人的思考。

但是思考來,思考去,也沒有答案,覺得兩人說得都很有道理。

漸漸的,大家的目光,都看向張斐,就連葉祖恰和上官均都停止了爭論。

張斐笑著點點頭道:“其實你們二人說得都有道理,而且你們二人的論點其實是一樣的,那就是都認為透明的好,只是沒法做到而已,現實也不允許。但是我們得朝著這個目標前進,對不對?”

大家齊齊點點頭。

張斐又舉起那個瓶子,“你們能不能看到這裏面的水?”

大家搖搖頭。

張斐又問道:“那你們能不能看到這個瓶子?”

大家齊齊點頭。

張斐道:“方才我們已經說明,是得以水為主,還是以瓶為主?”

“瓶。”

“而瓶代表著什麽?”

“法制之法。”

“不錯,所以法制之法的一大關鍵,就是讓大家都能看清楚這個瓶子。”

張斐道:“這就是為什麽,皇庭一直追求公開審判,即便冷得是筆都拿不起,就是為了讓大家看到這個瓶子,這公理自在人心,故此在眾目睽睽之下,是能夠彌補刑不可知,則威不可測的一些弊端。”

這一番話也贏得範鎮、蘇轍、呂公孺的點頭認同。

簡單來說,就是用透明的制度,去彌補不透明的法律。

其實作為來自千年後的律師,當然是希望杜絕刑不可知,則威不可測的現象,這是大部分法律界人士所追求的,但往往拋開現實去談理想,那等於就是在耍流氓。

你認為的好不一定適合大家,而你認為的壞也許非常適合大家。

在律法界,這個人理想是不能淩駕共識之上,而共識往往又是基於現實的需求。

張斐是律師出身,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,而是一個實用主義者,說來也諷刺,他現在的那些家國天下的理想,多半還是被許芷倩所感染,他以前的理想就只是勝訴和賺錢,非常膚淺。

他雖然也不喜歡什麽“不應得為”等口袋罪,但他也不贊成去廢除這些口袋罪。

因為只要你敢廢除,那街上的潑皮無賴,必將會與日俱增,而皇庭所有的精力都會放在這上面,說不定還處理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