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韓明與付修慈陪他到了最靠裏的跨院,十分幽靜。院中有兩株大樹,雖被白雪壓滿,想來春夏枝繁葉茂之時當是青翠無比。

付修慈前前後後來了幾次,甚是周到,裴明淮看在心裏,暗道這付修慈便與韓明的半子無異,一應大事小事,除了瓊夜便是他在料理。瓊夜來過一次,一個小丫頭幫她一同送了茶水吃食過來,一臉歉意地道:“明淮哥哥,寒舍簡陋,你就將就一下,明日我再好好收拾一下。”

她又笑道:“茶是你送的,我就借花獻佛了。”

她說簡陋,其實並不簡陋,床帳幾案,樣樣不俗。裴明淮只是略微有些奇怪,這間屋子角落還有架雕漆雲紋鏡台,頗為華麗,想來以前這是個女子的住處,只是已經多時未住人了。

她那個小丫頭叫畫兒,年紀只有十二三歲,實在是太小。裴明淮問道:“以前你那個叫小豐的丫頭,不是從小就跟你在一起麽?怎麽,你沒帶她回來?”

瓊夜似乎沒想到他提這個,呆了一呆,笑道:“明淮哥哥,你記性真好,還記得小豐。她要嫁人啦,我自然就讓她走了。”

裴明淮微笑,想說話,又咽了回去。但即便他不說,瓊夜也明白他想說什麽了,臉一紅,低聲道:“明淮哥哥,我先走了,你早點休息。”

聽她腳步聲遠去,裴明淮信步走到那鏡台旁邊,見上面還放著幾個妝盒,打開都是空空如也,並無首飾之屬。還有一只四獅負蓮銅香爐,香爐裏面的香灰也沒倒掉。裴明淮看那香爐別致,便伸手去捧,卻不料那香爐的腳已斷了大半,一碰便傾倒了。裴明淮連忙托住,裏面的香灰卻已倒出來了不少。裴明淮見著爐裏似乎埋著什麽物事,伸指把香灰撥開,不由得大吃了一驚。

香灰裏面,竟埋著三根斷指!

這三根斷指,骨節突出,又細又長,必定是個男人的手指。裴明淮腦中立即掠過韓朗所講的事:那丁小葉的父親丁南,便被凍斷了三根手指。可裴明淮不管怎麽看,這三根手指都是被利刃切下來的,早已腐壞,有些地方爛得都露出了骨頭。

裴明淮又看了一眼那只銅香爐,自己的手印,清清楚楚地留在上面。屋子是收拾過,妝台拭凈了,但香爐大約是無人去動,上面仍然全是灰,這幾根斷指又埋得甚深,若非湊巧茶盞落入其中,裴明淮也定然不會發現。

裴明淮猶豫片刻,又把三根斷指放了回去。不管這間屋子原來的主人是誰,人家愛把手指埋在香爐裏,那也是人家的事。

他一回頭,見墻上還掛著一幅畫。那畫筆致纖弱,顯是出自女子之手,畫的是堤邊柳樹,一彎新月。

裴明淮趕了多日的路,也覺疲累,懶得再多想,脫了衣服,上床便睡了。瓊夜十分細心,除了用暖壺煨著的茶水,還端了幾盤點心。裴明淮看那果點,之前便覺得有些奇怪了,遠在此處,瓊夜是從哪裏來的鮮魚和新鮮菜蔬?又見著那些幹果,哪裏是塔縣能有的?想著想著,不覺睡去。

一夜無事。

次日一早,裴明淮醒來一看,窗外雪亮,映得窗紙都是一片明晃晃的,知道必定是雪下得更厚了。

只聽腳步細碎,又有輕輕的叩門聲,瓊夜在門外道:“明淮哥哥,你醒了嗎?”

裴明淮起身,道:“瓊夜,外面冷,進來罷。”

瓊夜推開門進來了,她手裏拎著一只食盒,臉上凍得發白,卻是笑意盈盈,明麗嬌媚。“我給你送早飯來了。”

說著揭開,裴明淮見裏面是一大碗白粥,熱氣騰騰,小菜都十分清爽,笑道:“我一來,你就一直忙著在做吃的,從昨晚做到今天早上。”

瓊夜一楞,裴明淮並不知她為何發楞,只見瓊夜低了頭,把東西一碟一碟地拿了出來,道:“我想做點你喜歡吃的,但這地方,又是這天氣,什麽都不好買,明淮哥哥,你只有將就一下了。”

裴明淮失笑,道:“你當我有多嬌貴?”

瓊夜道:“昨夜下了大雪,現在倒是停了。明淮哥哥,你說你要尋雪蓮花,那地方又高又險,你可別一個人去。更何況,你也是找不到路的。照我說,你還是讓官府的人陪你一道,如今再厲害的獵人,也不敢進山哪。”

裴明淮一路上過來,自然知道瓊夜說的是實,點了點頭,道:“我一會便去縣衙,先問問再說。”

瓊夜又朝窗外看了看,道:“照我看,明淮哥哥,你還是等過了今天再去尋罷。”說著又笑,道,“今兒個正月十五,晚上又是酥油花會,這幾日來塔縣的人啊,都快住不下了,就等著今晚呢。我怕你出再高的賞錢,大家也不肯進山去!”

裴明淮道:“瓊夜心細,我今日只去問問便是了。塔縣看起來,比我想的大得多啊,是這附近最熱鬧的地方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