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(第2/6頁)

裴明淮強笑道:“老人家好大的膽子,敢去黃泉渡。”

馮老頭眯縫著老眼,瞟了他一眼,道:“這位公子不也去過了麽?老頭子當年不知天高地厚,若是換了如今,嘿嘿,嘿嘿,我是一步也不敢踏進去的。那黃泉渡,可遍地是冤鬼啊!”

裴明淮試探道:“不是說那些人妖言惑眾,聚眾謀反,眾百姓追隨他們,才會被處死?”

馮老頭又是一笑,老眼裏滿是異光。“那時候,供出一個‘同謀’,可是有賞錢的,十分豐厚的賞錢哪!誰不想要呢?於是,大家都想方設法地要供出一些‘同謀’來,這樣的話,沒有也變成有了……”

裴明淮忽道:“老人家怎知我去過黃泉渡?”

馮老頭道:“是我那當大夫的兒子告訴我的。”

裴明淮道:“胡大夫也住在這裏?”

馮老頭嘿嘿笑道:“他住在城裏方老爺的鋪子上呢,我這裏,他哪裏住得慣?”

裴明淮道:“這豈非太過不孝?這地方實在太荒涼,我看周圍,就只有老人家這一座房子……”

馮老頭卻搖頭。“不是,不是。這你可冤枉了我那好兒子了,他倒是一直勸我去他那裏住。只是,我不願意,不願意哪……他常常帶了好酒來看我,可沒有不孝啊……”

裴明淮問道:“聽說胡大夫是老人家的養子,您就沒有別的親人嗎?”

“有啊。”馮老頭點了點頭,說道,“我四十多歲才有了個兒子,可聰明了。但他死了……生病死了。我妻子傷心得很,沒過半年也死了。”

他朝周圍看了一看,笑道:“我那以後,也沒什麽好掛心的了,就一個人搬到這裏來了,離人遠遠的最好。”

裴明淮道:“胡大夫想必醫術甚高,難道也治不了?”

“他倒是想盡了辦法在治,可是,醫術再好,沒有藥,那又有什麽用?”馮老頭坐了下來,聚精會神地開始糊那盞燈籠。裴明淮見他再沒跟自己搭話的意思,只得輕輕走了出去,掩上了柴門。

裴明淮一擡頭,只見日正當午,天氣極好。他心裏一橫,便大步朝升天坪的方向走去。心道反正是正午,管你什麽妖魔鬼怪,只怕都不敢出來吧?

走到通向升天坪的那條古柏密密的山路,裴明淮略停了一停。古柏依然蒼青,只是那夜柏樹上掛著的那一盞盞精美絕倫的燈籠卻不見了蹤影。裴明淮只恨當時自己不曾多看幾眼,如今想再細察,竟不得了。

他一走進那條路,陽光頓時被古柏遮得幾乎沒了漏下來的。裴明淮走了十余步,回頭看了看入口尚在,方才放了心繼續往裏走。他沒再回頭,這一走,便直走到了升天坪。

那山壁坍塌了一小半,多半卻是完好無損。裴明淮定睛看去,上面果然有大幅壁畫,繪有羅刹。有個羅刹像正好在石壁崩塌之處,只余了身子,少了個頭。裴明淮數了一數,果然有十個。

裴明淮曾在一處寺廟中見過十羅刹的畫像,占了一滿壁,據說是僧侶們畫了數年方完工的,十分精美細膩。這山壁上的十羅刹像雖歷經風吹雨打,損毀不少,但裴明淮看得出其中所花的心力。

他又記起了杜如禹的說話,“羅刹的天眼發光”,“來的人出去後都嚇瘋了”。這石壁上的羅刹像雖說面目如生,十分傳神,但也只是壁畫罷了,又怎能“眼睛會轉”?裴明淮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日,也不曾見著哪個羅刹的眼睛轉了一下。

裴明淮站在當處,心裏隱隱地倒有些盼著發生些兒怪事。但他站了半晌,也沒見著一絲異動,只得嘆了口氣,打算原路返回。

他正要轉身,忽然心裏一動,又回過了頭,對著壁上羅刹凝視了半日,眉頭蹙得越來越緊。

忽地聽到一陣輕微破空之聲,似是有人在施展輕功之際衣袂飄動,依稀還聽到叮當響聲。裴明淮心中一凜,知道這聲響是從黃泉渡那邊的蘆葦叢中傳出來的,便朝那邊掠了過去。心裏想著,我來過一次,難道還怕來二次?

他自蘆葦叢頂掠過,左右四顧,卻又沒見著人影。落到那“黃泉渡”的石碑之前,裴明淮伸了手,再次去觸摸“黃泉渡”三個字。那三字跟尋常石碑一般,是鐫刻之後又上色的,只是日光下看來,色呈暗朱,著實像幹涸了的血跡。裴明淮在石碑前看了片刻,只見那河水甚是湍急,翻湧間濺出暗色泡沫,聞之有股腐臭之味。裴明淮暗自嘀咕:這河裏的水,想必是喝不得的罷?

裴明淮呆了半日,又在蘆葦叢裏尋了片刻,並無絲毫收獲。他嘆了口氣,朝來路走了回去。

街上無人,店鋪關門,裴明淮又覺著餓了,連個吃飯的地方也無,只得回了方府。

他一進了方家大門,英揚便迎上來道:“明淮,你又跑到哪裏去了?我等了你半日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