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
只見院外不遠處,閃出了兩點幽光。那兩團光一團金色,一團碧青之色,先只是小小火苗,漸漸越來越亮。

燈籠!

英揚手中一緊,“喀”地一聲,竟將忘記放下的酒杯捏了個粉碎。裴明淮沉聲道:“那裏是縣衙?”

杜如禹仍然呆呆而望,他平日裏口才甚佳,這時只驚得連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。“是……正是……縣……縣衙……大……大門!”

裴明淮道:“平日裏門上掛的燈籠呢?”

“燈籠被雨淋壞了,剛好換下。”杜如禹聲音遲滯,緩緩地道。“我……下官從縣衙裏出來的時候,那裏……絕無什麽燈籠哪……”

此時風聲甚大,吹動樹葉,滿院裏無一人出聲,只覺森森寒意,直浸入每個人四肢百骸。裴明淮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

英揚道:“我隨你去。”

那兩盞燈籠,一盞碧綠色,一盞淡金色。淡金那盞垂著長長的血紅絲穗,綠的那盞色呈青碧,裏面燭焰搖搖,裴明淮竟覺得似墳場中的鬼火一般。

裴明淮擡了頭,定睛細看。他方察覺那燈籠的金綠絹紗中,也有兩幅佛像。

曲齒羅刹!持瓔絡羅刹!

裴明淮只覺手腳發冷,這時院中的杜如禹發出了一聲驚呼:“起均兄!”

裴明淮全副精神都在那兩盞燈籠之上,聽杜如禹這一叫,暗道不妙,飛身掠回。只見方起均已然歪在一側,當下一個箭步沖了上去,把方起均扶了起來。

他一觸手覺著溫熱濕潤,便知不好,但把方起均扶起的那一刻,還是吃了一嚇。

方起均的頭不見了!

滿院燈籠光照下,院裏眾人都已看得分明,短暫的一陣靜寂之後,尖叫聲不絕於耳,一眾人便向外奔散。就連衙役們都不例外。

裴明淮斷喝一聲:“都不準走!”

眾人都被他這一聲嚇得站住,此時天上已下起傾盆大雨,人人淋得衣履盡濕。綾絹的燈籠尚好,那些紙糊的燈籠連裏面點著的蠟燭大都熄了。裴明淮的眼神對著院中的人,緩緩掃過,終於落到了杜如禹身上。杜如禹臉色極白,身子顫抖,還好有個不曾逃走的衙役正扶著他。

“杜大人,教你手下守好院門,一個也不準進,一個也不準出。”

人群中不知何人叫了起來,聲音裏滿是驚恐。“讓我們留在這裏?那厲鬼便在我們中間,要找我們索命呀!方老爺……頭也不見了!”

裴明淮厲聲喝道:“住口!什麽厲鬼索命?都是騙人的把戲!”他伸出手來,五指上皆是鮮血,都是方才扶方起均時沾上的。“鮮血尚熱,方老爺便是在方才我們都圍在無頭屍身身邊之時遇害的,想必兇手是個高手,且使用了某種奇形兵器,才能將方起均的頭輕輕巧巧割下取走!至於那個無頭屍身,早已死了多日,想必是有人扶著進來,趁人不備時扯了鬥蓬,讓其暴露在我等面前,看起來就似個無頭屍自行進來的一般!”

杜如禹聲音微微發顫,道:“此言當真?”

裴明淮道:“這類兵器我也曾見過,不是什麽奇物。”他又看了一眼方起均頸部的傷口,呈均勻的鋸齒狀,鮮血狂噴而出,濺得到處都是。

他將方起均的屍身輕輕放了下去,他自己滿手是血,衣襟也沾上了血,也不在意,只是望著那兩盞燈籠發呆。

他眼力遠高於常人,雖隔了一段距離,仍能看清那兩盞燈籠上的佛像。確與方青囊、方墨林背上所刺一模一樣,若非青面白面顏色猙獰,當真是顏如好女。

英揚面色慘然,聲音也有些發抖。“真是……真是他兄妹二人的……”

裴明淮默然不語。過了良久,道:“我們就在這裏等。”

英揚道:“等?”

裴明淮冷笑道:“不是說凡賽燈會上,人皮燈籠出現之後,總是要失蹤的麽?我這次偏要守在這裏看看,它究竟怎麽從我眼前失蹤?”

說完這番話,他大步自英揚身旁走過,坐回了席上,便就正正對著對面縣衙大門掛的兩盞燈籠。案上的果點小菜,已被打翻,但酒壺酒杯尚在。裴明淮也不用酒杯,就著壺嘴,一口灌下了半壺。

杜如禹本在旁邊看他,此時在案上拍了一掌,在他對面坐下了。“給我也留上一口。”

裴明淮看了他一眼,果然把酒壺遞與了他。杜如禹也一氣喝了,笑道:“好酒無論何時都是好酒。”

“你們兩人喝酒,也不給我留下些。”英揚也走了過來,從杜如禹手中搶過酒壺搖了搖,都快見底了,仍不舍地對著壺口喝了幾口,才把酒壺扔下。

杜如禹笑道:“我們三人就在這裏坐上一夜,坐到天明,我倒想看看,那鬼怪究竟會不會出來?”

裴明淮目注那兩盞燈籠,那燈籠外面籠了輕紗,裏面一層想必便是人皮,柔滑細致,無比光潤。他想起當日救方青囊和方墨林時,兩人背上那美艷絕倫卻詭異無比的刺青,如今竟被活活剝了下來,蒙在燈籠骨架上,制成了這兩盞人皮燈籠。再想著曾與方墨林徹夜弈棋,心裏那滋味實在是不好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