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(第2/7頁)

他打電話時沒避著人,認真聽著,間或“嗯”一聲,末了,似乎是給了一個見面的約定:“明天下午。”

等他打完,方隨寧有話說了,語氣意味深長:“我知道是哪個師姐。”

向斐然瞥她一眼,文不對題地答:“找我幫她處理數據。”

方隨寧“咦”了一聲:“上次讓你帶共一的也是她。”

“那是她老板出面。”

來回對答幾輪,只顯示出這個學姐確實和他關系匪淺,至少在方隨寧這個表妹這裏擁有極為清晰的存在感。

商明寶撥弄著篝火,雙睫垂著,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:“內地喊學姐叫師姐嗎?”

“不是,也叫學姐,但是一般同一個課題組裏的就會用師兄姐相稱。”方隨寧回答,眨眨眼睛:“某些人什麽時候變這麽好心啦?衛星電話也找得到你,還不是你特意把號碼告訴人家的。”

向斐然對表妹的調侃無動於衷:“問課題組的人就行。”

他經常出野外,雖然本意是為了遠離人群,但課題組確實也偶有急事,因此有那麽幾人和小導知道他的衛星電話。這種事不難打聽,費點功夫而已。

方隨寧沒注意到身邊的人已經很久沒說話,似乎連呼吸都變沉了,還在問:“那你明天下了山,直接去找她麽?”

向斐然不輕易允諾,一旦開口,必然會做到。他“嗯”了一聲,已經開始在腦中搜索起有關這個學姐所做課題的高水平文獻。

雖然讀研是本科畢業後的大勢所趨,但上岸一門自己並不喜歡也不擅長的方向,是很痛苦的一件事。這個學姐就是如此,她是為了逃避分子實驗和生物信息學才特意選的分類方向,但沒有想到實際情況與她想像的相去甚遠——要講好一個物種的系統發育和演化故事,生物信息學的強基礎是必須的。

她能考到周英澍下面的團隊,證明能力和水平都不差,但做學術是枯燥而孤獨的過程,比之智商,更需要一些本質的精神力——最起碼,不厭惡這門東西。如果本人對日復一的學術日常只感到排斥恐懼和厭惡,那只會痛苦。這個學姐已經延畢一年,小老板很擔心她的精神狀態,之前親自開口讓向斐然帶了她一篇共一。

商明寶臉上保持微笑地聽著,手裏的那根木棍在篝火堆裏撥弄出火星。那些火星像極了金色的螢火蟲,但壽命如此之短,浮上半空湮滅,成為四周草木的灰料。

方隨寧仍沒發現她的異常,跟向斐然杠上了,像是非得按頭他喜歡對方:“那你晚上還陪她一起看花呢。”

她說完這一句,身邊的所有動靜都止息了。

火光映照著商明寶的臉,她猝不及防的一愕,似乎茫然,無法組織好這簡短一句話的意思。

等終於緩慢確切地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時,世界的濕度似乎在頃刻間達到了百分之一百——

她難以呼吸。

是嗎,他也陪她夜裏看花。

正在烘幹標本的暖風機運行著,嗡嗡的白噪音與她顱內的交織成霧茫茫的一片。

她丟下那枝細而尖端通紅的木枝,蒼白的臉上很鎮定,說:“外面太悶了,我有點不舒服。”

起身離開前,聽到蔣少康的話:“昨天斐然哥還說沒追過女孩子,這不算?這都沒追到?”

向斐然面無表情,視線冷冷地從他和方隨寧臉上略過:“夠了嗎?”

方隨寧噤聲,繼而看著向斐然走到她們的帳篷前。隔著已經拉上的門簾,他的語氣聽著沉穩:“商明寶,別一個人待著。”

商明寶坐在睡袋上,口吻如常地回:“我沒事,只是覺得外面太潮了。”

天色尚早,落日被裹在濃厚的雲層裏,只能在那團密雲的鎏金色邊緣中看到點金光。方隨寧今天一路都在念叨著要捉兩只蜻蜓和豆娘做標本,剛好草甸附近有一個小小的湖泊,她央求向斐然帶她過去,說不定可以網住一些特殊顏色的昆蟲。

又借故去問商明寶:“明寶,捉蜻蜓你去嗎?很好玩的,你肯定沒玩過。”

商明寶說不去。

向斐然隔著帳門交代注意事項,尤其叮囑她不要私自亂走,有事就用對講機。

商明寶一聲應一聲,很乖巧。

末了,向斐然默了一息,最後問了一遍:“你真的沒事?”

“沒事。”

湖邊不遠,十五分鐘的路程。能看到波光時,向斐然忽然想起,可以把烘標本的暖風機放到她那頂帳篷裏,這樣可以驅散潮氣。

很遲鈍,剛剛怎麽沒想到?在她覺得不舒服的第一時間,就應該想到這個解決辦法。

返程走至一半,他更遲鈍地反應過來——完全可以用對講機告訴她這件事,為什麽要自己親自跑一趟?

在向斐然充滿數據和系統推導的人生中,他第一次感受到直覺先於邏輯,並自暴自棄地、清醒地放任了這股愚蠢的、欠缺思慮、違背最優解決路徑的直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