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9章 士紳

冷雲伸頭探腦,鋪子也不逛了,對祝纓道:“回家看看去?”

祝纓聽他這熟稔的口氣就知道他說“回家看看去”,並不是指“我自己逛,你家裏有事就回去吧”,而是“咱們去你家看看吧”。

祝纓指了指掌櫃的手裏托的那個扁盒子,冷雲道:“我買,我買,我一定買。”

李彥慶摸了摸鼻子,他心中知道冷雲這樣做是有點失禮的,但是他是來“刺探”消息的,也很好奇“山下”有什麽人進山來拜年,也就默許了冷雲的好奇心。

其實,不但官員不能隨便離開自己的轄區,士紳、百姓更是不能。不同的是官員是因為有職司限制,而士紳、百姓則是沒有路引就不能離開。

梧州與吉遠府相鄰,朝廷對祝纓也還有些防範之意,誰進山拜年,李彥慶也想看一看。

祝纓對張仙姑道:“娘,今天你先自己瞧著?看中什麽記我賬上,明天咱們再一道過來。”

張仙姑嗔道:“家裏來客了,還逛什麽?咱們一同回去唄。鋪子在這兒又不會跑,明天咱再來!”她倒不在乎逛街,她要的是“跟女兒一塊兒逛街”,沒有女兒,還逛什麽?回家曬太陽也不錯。

一行人於是轉回祝府。

一路上,冷雲與李彥慶看到沿途的商旅、農夫、學生模樣的小孩兒等等,不斷地與祝纓母女倆打招呼。張仙姑又不時對祝纓說:“這是住西坊的老章,跟我不是一個姓的,是立早章。”“她男人也姓祝,跟著你的姓兒,大前年搬來的,原來是藝甘家跑過來的。”

祝纓也都含笑點頭,遇到小孩兒摸塊糖給人家,遇到大人重復一遍人家名字打量一下。

一路走得並不快,冷雲有點心急,這些人說的話他都聽不懂,於是故意打斷張仙姑,問道:“老夫人,你這說的也不像是方言,學的獠人的話?”

張仙姑道:“我也只會一點兒,咱們平日都說官話哩。您瞧那邊兒,路口那兒,識字碑,都照那個學。”

冷雲心說,你們說的哪是官話呀?你都快要被帶跑音了。

李彥慶早看到識字碑了,又看祝纓母女與百姓一片和樂,心道: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做到這樣,怪不得她離開吉遠府這許多年,仍然有人要奔來拜年。

一行人回到祝府,冷雲吃了一驚:“怎麽這麽多人?”

張仙姑倒是習以為常了,解釋道:“他們過年都會來,咱們這兒過年開大集市,山外也有人來賣貨。一起上路有照應,可不就有許多人。”

許多年過去了,山裏山外的習慣也變了一些,以往祝纓在的時候,她會安排商隊。商隊進山收購山貨、販入山外質優價廉的貨品,這項交易每月一次,但是年前這一個月結束得很早。

後來祝纓離開、索寧家伏誅,路上太平了,這樣一月一次的交易也就改變了。

別業集市還是最大的集散之所,各縣也有了些小集市,規模、物品、具體時間都漸漸走樣。山裏山外在十余年間逐漸形成了另一種習慣,他們排著歌訣,按著幹支望朔記日,有一張交易的日程表。

但無論怎麽變,都是別業大集在一年裏的一頭一尾。

吉遠府士紳,尤其是福祿縣的士紳們感念祝纓,每逢節日都要推舉個代表進山來看望祝纓父母。臨近新年的時候更是要集結一下,初一當天來不了,年前卻是要來拜見的。

這樣的“拜早年”與交易結合下來,臘月交易的時間就往後挪,時日久了,大家也就都習慣了。張仙姑也就記成了“臘月裏他們來交易順便拜年”。

“哦哦,是這樣。”冷雲說。

他們一進府,馬上被人認出,一聲傳一傳,傳到堂上:“大人回來了!”

一群人一呼拉地跑到了院子裏,七嘴八舌“大人”之聲此起彼伏。其中還夾雜了一個叫“阿弟”的女聲。

趙蘇對母親道:“阿媽,姥是女人,叫阿弟不合適。”

趙娘子不假思索地改了口:“阿妹!”

依舊那麽的惹人注目。

李彥慶看著院子裏的人,他們站得亂七八糟卻都穿得很正式,一多半穿著官服,青青綠綠的,在冬天裏顯得好不生機勃勃。其中也雜著一點紅衣,比如眼前這個沖上來叫“阿妹”的就被一個紅衣男人拉著,好叫她別沖得太猛。

趙娘子的哥哥是正經八百跟祝纓結為兄“弟”的,如今“弟”變成了“娣”,賬還是那個賬。祝纓笑道:“我回來就遇著事兒,又不能離開梧州,不然該我先去看阿姐的。”

趙娘子細細再打量祝纓,終於從母女倆牽著的手上看出來一點“女兒”的影子。她倒爽快,笑道:“見著就成了,誰看誰還不一樣?”

祝纓這才抽出手來,對著眾鄉紳團團一抱拳道:“有勞諸位父老來看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