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4章 約定

塔郎家的寨子占地頗大,在祝纓等“山下外人”看來與阿蘇家的寨子差別不大,在他們“自己人”的眼裏,差別就很大了。從刻的石頭到屋角掛的鈴鐺,都說是自己的特色。

一個很大的不同就是——它寨門前旁邊的空地上樹了一排長杆,杆上有一個倒放的圓錐形的、竹木條制成的盛器,每個盛器裏放著一顆長須的腦袋。這些腦袋還比較新鮮,暴露在暮春的陽光之下。

祝纓沒有在塔郎家的寨子踩過點,不過她隨身帶了仇文,這裏也是仇文的家,地面也比較熟。仇文祖父的頭是早經取下安葬了,比起眼前這些祭品,算是結果好的了。

要進寨門必過這一排長杆,它們立得很高,走在它們的下面須得仰著臉才能看到那個盛器。如果一直悶頭走路,看不見倒也不覺有異。祝纓等人是從遠處往寨門而來,遠遠地就看到了這一奇景,隨行的“久染夷風”的悍勇衙役們心裏也直打突。

祝纓面不改色,由狼兄在前面引路,直到了塔郎家的寨門前。

寨門開著,有人出來與狼兄接洽。祝纓聽得懂他們的話,裏面那人有一部小胡子,說的是:“洞主就來!”

狼兄則低聲催促:“不是說好了他要親自來迎接的麽?”

仇文又小小聲地哼唧了起來,他對這寨子不能說沒感情,看著寨子卻是處處別扭的。小胡子為應付這尷尬的局面,還要找他說話:“豹子,你可算回來啦!就說嘛!都是自家人。”

仇文一口氣梗在了喉嚨裏。

狼兄只好借介紹為名,拖延一下時間,指著寨門外說:“那些並不是阿蘇家的頭,我們這兩年沒與他們怎麽打過了。”阿蘇家從山下確乎得到了一些好處,塔郎家一個直觀的感受就是——打起來比以前費勁了,硌手。

祝纓看了一眼長杆,心道:都得給我拿下來。

她身後不少衙役手也按刀上了。

祝纓道:“他們有捕捉你們的族人嗎?”

狼兄道:“他們也不過來了。”他又說了一下這個寨子,風格與那邊差別不大,但他說得頭頭是道,特別強調了與阿蘇家的不同。類似的話他剛才已經說過一次了,重復一遍令人感到異樣,胡師姐他們更警惕了。

祝纓看著這寨子裏的人,他們也好奇地看著她,膽大的大大方方站路邊,謹慎的就扒在墻角或者墻頭偷窺。祝纓察覺到了些目光也不在意,倒將隨從們緊張得不行,仿佛人群裏隨時會跳出個刺客來似的。

眼看要拖不住了,終於,一隊人大聲吆喝著過來了!

刀兄來了。

他與上回的打扮大同小異,也是坦胸的對襟坎肩,頭上裹著首帕,層層纏裹的首帕上插著幾根鮮艷的翎毛。他的耳垂上掛著大大的銀環,銀環中綴著顆大大的紅色寶石。他的手上戴著粗大的銀鐲子,腰間佩刀。黑色的衣服上也繡著鮮艷的寬邊花紋。

他的隨從也選的是寨子裏的強健男子,多半高大,少部分不太高的也是彪悍迅捷之輩。上次那個首帕上戴花的年輕男子可就不見了。

祝纓再看一眼刀兄,只見他上次脖子上的四道血棱子已消了,卻又添了點新的裝飾。他的耳朵還是紅的,掛銀環的地方沁出點血珠來。胳膊上也一道一道的,看著也不像是貓撓的。

祝纓只當沒看到,還與他搭話。

刀兄不同於之前說話的生硬,他這次會笑了:“知府真的過來了。”

祝纓道:“說了要來的。喏。”她示意刀兄向後面看。那是幾輛大車,上面一些棺材,裏面都是一袋一袋的屍骨。

刀兄吃驚地問:“用車麽?”山路難走,所以他派的人是用了些馬匹帶上布袋,將了屍骨就往馬背上搭,也不用車。用車雖然拉得多,但上坡費力、下坡不容易控制。

祝纓道:“是啊。”她還給塔郎家也帶了一些禮物,比如布帛之類。不比當初給阿蘇家的差多少,與阿蘇家接觸的時候她還窮,現在錢多了,隨手就能湊出與當初差不多的東西了。

刀兄道:“裏面請!”

狼兄是知道內情的人,與寨子裏的人說:“是大人從中說話,兩處將人換回。”他不比仇文,仇文識字,他通曉語言但是不識字,仇文又不肯離了祝纓左右生怕祝纓被人給謀害了,祝纓就留了個識字的衙役跟狼兄在那裏分辨屍袋上的標記字號。

已腐的骨殖已難辨認,認出個男女老幼而已,看著差不多像是就發給這家人家,給活人一個念想。

祝纓與刀兄並轡而行,刀兄才說:“那只鳥一定不情願……”

就聽不遠處一聲極大的鼓噪之聲,刀兄的臉沉了下去,低低地吼著吩咐:“叫她們不許再打了!”

祝纓看了過去,刀兄不好意思地說:“家裏有點小事,我們山裏人沒你們山下那麽麻煩,喜歡就是喜歡,不喜歡就是不喜歡,打一架、相罵一場,過後依舊過日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