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集合(第6/10頁)
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,惡犬的紅舌逐漸變成紫色,歪斜耷拉在一側,它的牙齦在剛才的對抗中受了傷,不少血順著嘴角滲出來,滴在胸口的毛發上。

小徐依然沒有松手的意思。

三大隊三個人互相對視,程兵就要上去制止,怎麽說也是一只看家護院的好狗,沒造成實質傷害的情況下就失去生命,他有些於心不忍。

程兵即將張口,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——那惡犬突然發生了180度轉性,眼窩中的紅色肉眼可見地褪去,露出清澈白皙的眼白,接著兩條前肢做出了家養寵物貴賓犬的動作,合十乞食。

小徐松開手,重新站立,做了一個“坐”的手勢,惡犬馬上呈獅身人面像的形態,乖順地坐在地上,甚至撒嬌似地用頭蹭了蹭小徐戴著護具的手。

電光石火間,它就從一只隨時可能危害人身安全的惡犬變成了溫順的“好朋友”。

小徐輕撫惡犬腦袋,隨手獎勵給它一塊帶血生肉。

“好,吃。”

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,走在最前面的廖健邁不動步子,程兵渾身戰栗,幾乎不敢相信。

小徐松開惡犬,終於回過頭,見到三大隊三個人,他犀利的眼神竟完成了與剛剛惡犬相同的轉變,瞬間變得人畜無害。

三個人跟著小徐,在院內穿梭,那只德牧串的服從性突然變得極高,靜靜跟在他們後面,時不時搖搖尾巴。

每隔幾米,地面上就排布著死亡的樹根,腳搓搓泥土,還能翻出一些落葉混著泥水積攢而成的腐殖質,這些平房原來的用途應該類似林場。

成排的鐵籠沿平房排列。平房是簡陋的紅磚墻搭建的,插線板和排水明渠胡亂四散地面,除了大大小小的排風扇,連個像樣的電器都沒有,屋外的空調外機被拆了,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架子,顯得屋主對生存環境絲毫不在乎。鐵籠卻顯得非常新,那些鐵柵欄一點銹都沒生。

籠子裏的犬種大多體型不小,基本是雜交犬,跟純種犬比起來不受待見,也賣不出價格,小徐還是把它們養得很好,每只都毛發鋥亮。路過籠子時,都不用小徐做什麽動作,那只德牧串往前一站,所有犬都閉上嘴。

這只德牧串是它們的首領,而小徐是德牧串的王。

待了幾分鐘後,程兵已經聞不到什麽惡臭味,那味道換了一種更直白的方式攻擊人體,三個人忍不住依次幹嘔起來,直到進入小徐生活的平房,打開排風扇才有所緩解。

床和灶都是磚燒的,直接接地,樸素但有效。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,平房內遍布大大小小的塑料桶,裝漆的、裝水泥的、裝農藥的……從外包裝看上去,這些塑料桶曾經用途各異,但被小徐精心處理幹凈後,都變成了給犬類調配食物的器具。

小徐示意三個人隨便坐,他則站在一旁,帶著一身狗味,靜靜地望著他汙穢與喧嘩的狗場。

程兵遞上一支煙:“兜了一圈,我沒去養警犬,你倒養上狗了。”

“我喜歡跟狗待在一起,不用說話,不用費腦子,比跟人待在一起自在……”

小徐咧嘴一笑。

正是這一笑讓程兵萬分心痛。從認出馴犬者就是小徐以來,程兵一直覺得眼前的小徐有一種強行嫁接的奇怪感。那黃黑相間的破舊服裝、內瓤亂飛的破舊護具、泥濘遍布的高筒靴和油漬粘連打綹的中長發,跟小徐那張七年來沒什麽變化的臉完全不匹配。沒說話之前,程兵打量小徐,總覺得他是在臥底什麽任務而故意打扮成這樣的。

直到這一笑,程兵意識到,從前那個充滿理想的少年已經變成了歷經滄桑的男人,他的五官和身體被命運擊碎後又倔強地重新組合在一起,外表看著沒變,但內裏已經天翻地覆。

四個男人窩在這一方磚房裏,聊彼此,聊現在,聊國家大事,聊出來後的變化,就是沒一個人說過去,說境遇,說說到底是命運怎樣的安排讓他們在2009年以這樣的身份相見。

暮色四合,夕陽把鐵籠的影子紛亂地映在地上,像是要給誰的人生下什麽絆子。小徐重新拎起幾個大桶,開始給惡犬們做晚餐。他就在這些影子之間穿梭,不繞行,不躲避,那影子就直接映在小徐身上。

等小徐快忙活完,程兵喊了一句:“喂完跟我們走吧,你照顧好它們,哥幾個照顧照顧你,晚上進城一起喝點。”

小徐不置可否,臉上卻蕩漾起笑容。恍惚間,程兵似乎又看到了七年前那個跟屁蟲,那個明媚的少年。

進城後天剛擦黑,對於夜宵來說時間尚早,這一片的大排档幾乎都剛剛開門,仍在進行備菜工作,穿梭在塑料桌椅間最多的人是服務員。

唯有一家完全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