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號子(第5/9頁)

就在這時,紅中慢慢逼近程兵,惡狠狠抓住程兵的頭發,目光淩厲且語重心長對程兵說道:“我在這兒進進出出加起來十幾年,送你一句話。

在這裏過活,要學會認命。你已經不是警察了。

這輩子,都不會再是了……”

紅中意識到程兵並非池中之物,也沒再難為他。徑直回到自己的床位,舒服地躺下閉上了眼,就像在家裏一樣自在。沒一會兒,他竟然發出了輕微的鼾聲。

阿哲也愣住了,他和其他嫌犯面面相覷,虎子愣在原地,他低聲罵了句娘,無奈地一揮手,他的擁躉們都悻悻然回到了鋪位上。

程兵面無表情,但心裏已經掀起驚濤駭浪。

紅中剛才的話就像是刀刻一樣印在程兵腦子裏,他反復咂摸其中的每個字,越想離現實越近。

終於,他徹底接受了自己此刻的處境。

如果說從讓號子中所有人“聽話”“怕他”“好管”的角度來看,紅中確實做到了。

程兵對他刮目相看。

天亮了,程兵幾乎一夜沒睡,剛剛迷糊上就被起床號叫醒,這是程兵在號子裏沐浴的第一抹朝陽,望著那個小小的鐵窗,程兵有些無所適從。

在管教的安排下,他行屍走肉般跟著其他嫌犯一起走出了鐵門。

這裏的空氣終於通暢些,不過程兵還是緊了緊鼻腔。從進了號子開始,程兵就一直聞到一股怪味,他最初以為是馬甲殘留的味道。不過,等他看到飄蕩在窗外的濁氣,他慘笑著明白了一切。

明明陽光明媚,建築物外就是灰蒙蒙的。

這種情況,他只在殯儀館見過。

狹窄的走廊內,李管教威嚴地站在墻邊監督,嫌犯列成兩行,來回小跑,就像撞了魚缸才知道回頭的觀賞魚。更可笑的是,這走廊長度最多不超過三十米,就是來回跑五圈,也不比操場一圈。

在紅中的帶領下,所有人高喊口號。

“一二一,一二一。”

程兵實在張不開嘴,身邊的嫌犯卻喊得氣勢雄渾。

“遵守監管,服從管理!”

“一二一,一二一。”

“改惡從善,重新做人!”

地方實在有限,各號嫌犯輪流出早操,回到號子排隊等早飯時,程兵依然能聽到其他號子嫌犯的口號,和李管教的訓誡。

“我知道,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……”

號裏的嫌犯從鐵門一直排到蹲廁,程兵當然是最後一個。眼望便池,耳聞碗勺相撞,那些一直被程兵嗤之以鼻的三流刑偵劇場景,居然真的降臨在他身上。

“我希望你們心裏時刻提著根弦,當要失去方向的時候,問問自己三個問題……”

鋼條間的小口露出窄窄一道縫隙,一抹藍色一閃而過,接著鐵勺就伸進來,湯汁淅瀝地順著門流下,日復一日,已形成擦不凈的痕跡。

越黏稠,越掛壁,說是肉湯,不見肉,只有油。

“你是誰?你為什麽來這裏?未來你要到哪裏去?”

……

“哎,哎!傻愣著什麽呢?接饅頭啊!”

門外的嫌犯不耐煩地敲了敲鐵門,程兵這才意識到,已經排到了自己。

端著碗擒著饅頭回到鋪位上,程兵食不知味,幾分鐘過去才揪掉了饅頭皮,饅頭很快被其他嫌犯分而食之。

李管教的話如晨鐘暮鼓,每當程兵想站起來幹什麽,都會被砸一個跟頭,他只能呆愣地坐在鋪位上。

“你是誰?”

“我是程兵。”

“你為什麽來這裏?”

“我,我……”

“未來你要到哪裏去?”

“啊!”

程兵抱著頭喊了一聲,直接引來虎子的叫罵。

紅中雙手環膝,瀟灑地坐在鋪位上,意味深長地看著程兵。

這種恍惚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下午李管教把程兵喊出去。

“呦,程大隊長,要出去提審犯人啦?”

在虎子的奚落聲中,程兵被戴上手銬,雙手下垂地離開號子。

在走廊中行走,程兵煩躁地直想抽煙,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可說的。9月26日淩晨發生的事,他已經事無巨細地講了不下十次,最後一次的時候,顆粒度已經精確到秒,連誰抽了幾根煙,是誰按的打火機都被翻了出來。再見到警監和督察那一張張看犯人的臉,他都想像對待王大勇一樣給他們兩拳。

可這次,他沒有走進那間沒有窗戶的小黑屋,而是到了一個明亮的房間。

陳局?楊劍濤?擡頭不見低頭見,同屬一個系統下的前同事,來進行調查的時候往往不會那麽循規蹈矩,才會安排這種更開闊明亮的空間。

沒玻璃,也沒電話,就一張更寬一些的桌子,程兵被警察按在桌子上,對面沒人。

門開了,午後的陽光灑進來,比起剛進來的時候,外面似乎降溫了,程兵張大嘴,貪婪地吸入一口自由的氣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