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警情

一陣尖利的哨音尚未釋放到最大分貝,就消散於積雨雲中,仿佛受害者瀕死前卡在喉中那句永遠無法發出的呐喊。哨音轉化成聲聲縹緲的“隆隆”,試圖顛覆這如墨的夜,但以失敗告終。

伴隨著高低頻交錯的混響,動作激烈的紅藍光電在城市街道中穿梭。

按理說,雨後的夜中,萬物應該都清澈、透亮,任何汙濁和罪惡都會被洗凈。然而,水汽成了警車和救護車頂燈的擴散器,這藍色和紅色被無限放大,將焦慮和危險暈染到城市的每個角落。

杯水車薪的降雨量雖然短暫降低了點氣溫,但根本沒有緩解本市居民心中的憤懣,反而火上澆油。

乍響的警笛聲尚未傳導到東石門街道,每片行道樹樹葉都沉甸甸的,雨水並沒有洗掉葉脈上的灰塵,反而附著到了葉面上。樹葉死氣沉沉,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看下去,東石門街道這方毫不起眼的夜宵攤卻人潮洶湧。

十分鐘前,東石門派出所接警,夜宵攤有醉酒食客對年輕女服務生圖謀不軌。先是語言調戲,後來發展到肢體騷擾,女孩哭著哀求,此人依舊不依不饒,甚至叫囂著要直接把她帶回家去。好心群眾報了警。

這是半夜最常見的警情之一。

小地方響應政策多有延遲,新型九九式警服的普遍推廣需要一定時間。三位身著深綠色八九式警服的協警踏入警車,由東石門派出所駛向夜宵攤。

即便停放時就開著窗戶,車裏仍舊是個蒸籠,協警們紛紛扯開脖子上的領帶。搖把轉動,車窗合上,空調格柵有氣無力地吹著微弱的冷風,把這次出警變成一場延遲滿足的修行。

汗涔涔的方向盤摸著直打滑,警車中控台上的職務空間散落著幾張協查通報,隱約能看見王大勇、王二勇兩兄弟清晰度不高的照片。紙張已經被揉搓起褶,不知道被翻看傳閱過多少次。

警燈劈開黑夜,驚走了一只睡在派出所門口的三花貓,它逃跑的方向與警車行進的方向一致,消失於窄巷縱橫的胡同之中,把三人引向不可預知的未來。

警車進入居民樓和市場、飯店等門臉房混雜的地段,大燈先照亮了幾根電線杆和廣告牌柱,正是它們圍成了夜宵攤這處不大不小的空地。

開車的協警突然點了腳刹車,車身猛地一頓,三個人都往前躥了一下,車內響起一片叫罵。

這位協警喃喃囈道:“你們聽沒聽到什麽聲音……協警疑惑地搖下車窗,不遠處人聲洶湧。”

車燈仿佛被什麽東西封住了,再也照不過去一寸。

他們看到了一座由人構成的蜂巢,眼前極致混亂的景況完全擊碎了協警們的心理預期——

炒菜烤串的外置廚房和桌椅板凳全都被撤到角落,那些飯店用的露天大雨傘都插在地樁裏,來不及撤走,已經被人群擠得搖搖晃晃,有的徹底被踩斷,跟雨泥混合在一起。人潮重疊而緊實,夾在中間的市民腳不著地。附近的居民樓燈火通明,樓道的聲控感應燈還在此起彼伏地亮起。看來,不止在夜宵攤吃飯的市民,就連附近的居民也一股腦沖了下來。

紛雜的人群和淩亂的陰影群魔亂舞,肌肉的摩擦,硬物的碰撞,高高舉起又砸下的武器和橫踹的飛腳以及被毆打的人喚出的慘叫聲。

這一切只是因為五分鐘前的一句話。

幾位也在夜宵攤喝酒的好心群眾上前攔住了那位管不住手的醉酒者,未喝凈的啤酒瓶非常趁手,剩酒灑了一地,每個人都握著瓶頸倒拿,雙方正在推搡,突然,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:

“這人好像是那個被通緝的王大勇啊!”

夜宵攤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,老板連勺都不顛了,任由飯菜在鍋裏加熱變糊。

好心群眾們面面相覷,希望從這個不起眼的醉漢身上發現任何與奸殺少女有關的佐證。隨著一聲聲“就是他”響起,一座由血肉組成的圍墻迅速搭建而成。這位醉酒者沒有了辯解的余地,也喪失了逃跑的機會。

他就是王大勇。

東石門派出所已經傾巢出動,下到窗口值班的民警,中到返聘回來滿頭白發的技術專家,上到從睡夢中被拽到現場的所長,所有人此刻都在承擔協警的職責——維持秩序。

但毫無效果。

僅憑這幾個人,想要攔住群眾的汪洋怒意,無疑是螳臂當車。

東石門派出所所長只覺得氣血上湧,上氣不接下氣,他找了個縫隙從汗水涔涔的人群中鉆出來,他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,大檐帽上的警徽也被擠歪了。

街面四周還在不停往夜宵攤上湧人,來者男女老少都有,中年男人大多光著膀子露著啤酒肚,手持羽毛球拍、晾衣杆、掩門磚等日常生活中總會用到,但稍微換換用途就會變成防身裝置的武器;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則身著T恤短褲,赤手空拳,他們的武器是恨意;而戰鬥力最強的則是一群中年婦女,領頭的拿著電熨鬥,嗷嗷喊著往人群裏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