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雨夜

空調外機藏在樓體的陰影中,冷凝水有節奏地緩緩滴落。

滴答滴答,滴答滴答。

滴答,滴答。

滴,答。

……是生命消逝的聲音。

這天是2002年9月21日,淩晨。已經幾天沒下雨了,廣東省台平市卻像泡在水中。副熱帶高壓從一個地理名詞變成了心理名詞,砸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。每個黑洞洞的居民樓窗口裏都住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人。

這樣的天氣,最容易發生罪惡。

洇濕的路面映出紅藍閃爍,幾輛警車繞過鐵門緊閉的門面房,急匆匆地拐向31棟居民樓。

這些警車隸屬於市局刑偵支隊三大隊。隊長程兵下了車,拉開樓外的警戒線走入現場。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,把剛被從床上叫起的困意和躁悶輕輕吐出去。

進樓前,在職業本能的趨勢下,他狡黠的鷹眼掃視著周遭的環境。

單元樓墻體上整齊排列著空調外機,冷凝水滴砸在他臉上,他連眼皮都沒動一下。

刑警蔡彬從樓上下來,站在程兵面前,他腳步急促,更顯案情重大。

“程隊。”

程兵點點頭,幫蔡彬理了理衣領。兩個人沉甸甸的警服、濕搭在額前的劉海,甚至是無處不在的空氣,都像能擰出水來。

聽著蔡彬匯報的同時,程兵跟著他進入昏暗的樓道。

“死者是個女孩,平時住校,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,她父母從親戚家打牌回來後報案,報案時間淩晨12點17分。據現場情況初步推斷,可能是入室偷盜引發的強奸殺人……”

樓道狹窄逼仄,似乎吸納了整個夏夜的悶熱。燈泡被私搭電線胡亂地吊起,離頭頂只有幾寸遠。潮氣洇濕古舊的墻體,程兵邁上台階,仿佛一下擁有了好幾個影子。

程兵擡頭掃了一眼樓道的排風扇,過度豐沛的水汽令老化的機械過載短路,扇葉的命運在逐漸消弭的電機聲中走向終結。閃爍的警燈順著扇葉縫隙漏進來,程兵的面龐陰晴不定。

蔡彬頓了頓,繼續講道:“女孩才14,上個月剛拿了省奧數比賽第三名。”

程兵一怔停下,和蔡彬對視了一眼,才繼續往前走。半封閉結構的樓梯轉角嵌著老式木框窗,玻璃反射中,程兵的表情逐漸嚴峻。

“兇器呢?”

“一個銅質獎杯,受害人的,頭部有四處明顯傷口,兇器上沒指紋。”

轉過拐角,氣壓變得更低,幾位民警聚在樓道盡頭,圍在一起抽煙解乏。為了不影響其他居民休息,他們連關於案情的討論都輕聲細語。

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像程兵,帶著常年被茶葉和尼古丁浸泡的粗糲。

看到程兵到來,民警們像自動門一樣朝兩邊散開,讓出一條路。大家微微欠身,陸續叫著:“程隊。”

“警戒線撤了,免得天亮後引起圍觀,留兩個輪班守現場。”程兵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工作,剛剛一眼打量的周邊環境此刻起到了作用。居民樓周圍只有一個出入口,周圍都是門面房圍起來的,確實不需要占用太多警力。“其他人回去待命,都輕點兒,別擾民。”程兵有條不紊地指揮到。

民警們聽從指揮,陸續撤離現場,但沒有人臉上露出放松和如釋重負的表情,女孩所遭遇的一切讓大家都很沉重,就案發現場可推測,女孩身前經歷了非人的待遇,他們剛剛見到的,必是惡魔所為。這個隨處可見的民居防盜門後,不可想象到底發生了怎樣滔天的罪惡?

民警們陸續撤走,程兵的心更緊了。

他朝民居防盜門裏邁看了看,眼神示意蔡彬。蔡彬心領神會,從兜裏翻出一堆塑料袋遞給程兵,這就是他們的鞋套了,塑料袋上面還印著市局隔壁超市的商標。

程兵微瞪了他一眼。

蔡彬一聳肩,無奈地解釋道:“裝備科嫌我們用得太多,說供應不上,我就去超市買了點這個,差不多。”

沒辦法,程兵只好接過兩個。套在腳上之前,他細心地抹去了潮氣殘留在塑料袋上形成的水珠。

程兵剛戴上手套,馬振坤恰巧從屋裏走出來,他摘掉手套,難掩心中怒火,汗水將他地短袖襯衫浸濕了一大片,他用臟乎乎的手帕不斷擦拭額頭如豆的汗珠。他也是三大隊的兄弟。

他是個暴脾氣,此時他心中的怒火能對抗這漫天潮氣。“這天真他娘悶!”馬振坤做了個手勢,示意程隊進屋,“程隊,屋裏不亂,但抽屜都被翻過了,鐵絲開的鎖。搜索財物目的明確。”

程兵一腳邁進屋裏,正如馬振坤所言,所有櫃門、抽屜都是打開的狀態。

這是一套上世紀九十年代結構再常見不過的兩居室,客廳餐廳難分彼此,主次臥相鄰。小小的電視、小小的冰箱、小小的空調……客廳內的一切裝潢家具都顯出長時間的使用痕跡。然而,這個特性卻並沒有蔓延到次臥。打眼一看,次臥連門都是新換的,門旁新打的展示櫃甚至采用了最新潮的空間利用技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