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六十回 長短只在一念間

兩條漢子,一個已值垂暮,一個正處壯年,所略同者,豪腸也!

兩杆兵器,一杆尋常可見藤條槍,一杆精鐵百煉丈八矛,所略同者,殺人也!

男兒有豪腸,便可稱好漢,好漢不畏死,橫行要殺人。

因此這也不是甚麽藤條槍,分明是判官手中生死筆。

這亦不是甚麽丈八矛,實乃是無常掌上招魂幡。

他兩個好漢,為家國份上,奮肝膽殺人——

這也就是強絕天下的女真兵,若是換了宋兵、遼兵,再多十倍,也要吃他兩個硬生生殺出。

可是這些女真兵,也自生死不顧,一群群、一團團只顧湧上。

一時間殺聲震地,他師徒以二敵千,縱然勇悍絕倫,兀自沖突難出。

林沖心下暗暗發狠,便要拼性命,護送師父逃生。

周侗也自下了決心,亦要舍老命,換取徒弟生機。

兩個不知想到了一處,正待舍命一搏,忽聽呼延灼高叫:“林沖哥哥休慌,俺呼延灼來也!”

林沖扭頭望去,只見呼延灼領二百余虎騎,殺出拔離速包圍,生生撞入這面戰團。

林沖大喜:“好兄弟,先護住我恩師!”

呼延灼把眼一掃,只見林沖雖是滿臉冷汗,掌中蛇矛兀自輕靈矯健,顯然還能應付一時。

再看周侗,氣色慘敗,鼻息粗重,竟似到了油盡燈枯之境——

其實這正是這正是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。本來周侗一身筋骨,打熬的如鐵似鋼,若非一場大病,散盡精神,焉會戰了不久,便消耗到這般境地?

然而若非這一場病,以至功力大減,又見國家亡破,自己心心念念的聖君醜態頻出,怕是終他一生,也難悟出“順其自然”之道,於那絕巔之境,生生又進一步。

呼延灼見他果然難支,便依林沖吩咐,殺向周侗:“老師父莫怕,呼延灼來救你!”

周侗斜睨他一眼,冷笑道:“你便是討伐梁山,給自己討了一把交椅的呼延灼?”

呼延灼臉色瞬間通紅,怒視周侗,心道難怪我林哥哥素來話少,必是被這師父氣的!

周侗卻不曾多說甚麽難聽的,只是搖頭道:“可惜了!你家老祖呼延贊,夢中得尉遲敬德傳藝,長槍鐵鞭,並稱雙絕,你這不肖後生單擇一項,豈能真個成器?”

呼延灼皺眉道:“槍法我自也會!”

周侗冷笑:“單使槍還不是一般?”

說話間奮起余勇,把木槍一抖,叫聲“去”!早把一個金兵手中鐵槍絞飛,直直飆向呼延灼。

呼延灼福至心靈,左手鞭一挑槍頭,那槍呼的向上飛去,右手鞭掛在鞍側,輕輕一捉,長槍已在手中。

四下金兵見他臨陣換器械,暗自惱怒,齊齊把兵器打來。

周侗喝道:“護身鞭,殺人槍!”

呼延灼不及思考,單鞭狂掃,蕩開一圈兵器,長槍暴起,連紮數人下馬。

余下金兵,不顧一切搶入近前,周侗又喝:“殺人鞭,護身槍!”

呼延灼舞個槍花,遮住周身,單鞭連連抽打,身邊頓時一空。

他這幾下出手,殺伐格外淩厲,自己都不由一愣。

只聽周侗疾聲喝道:“人都道,槍懼近身鞭怕遠,卻不知,長短只在一念間!”

呼延灼本來還在尋思,我這般殺法,豈不是學了孫立?然而他“病尉遲”並不比我奢遮,學他又有何用?

正自費解,忽聞周侗這一語,頓時喝破迷障。

心道妙啊!甚麽學誰不學誰,疆場上生死頃刻便分,用長用短不過存乎一心,便似昔年趙雲馬踏長坂坡,遠者槍挑,近者劍砍,所向無敵,他又學了誰?也不過是順其自然罷了。

“順其自然”這個念頭一旦生出,頓覺靈台空明一片,家傳的諸般槍法、鞭法,無數精妙招式,應有的配合套路,一瞬間盡數粉碎,隨即重組,衍生出無窮無盡變化。

要知這些招數,他自四五歲練起,近三十年光陰,早已練到了骨髓裏,實可謂熟極而流。

但直到此刻,真正堪稱融會貫通——

槍法鞭法,皆是殺法,再也不分彼此。

呼延灼只覺心中通透無比,哈哈一聲大笑:“多謝前輩賜教!”

連左鞭也掛住,雙手舞轉鐵槍,戳紮砸挑,忽又收槍換鞭,劈蕩崩掃,頃刻間殺翻數十女真,端的勇不可擋。

林沖旁觀者清,吃驚道:呼延兄弟本事,已是十分了得,只是遇上真正勇將,殺傷手段稍遜幾分,我幾次欲同他說,卻不知從何說起,如今吃我師父一番點撥,竟是迷障盡去,啊呀,以後同他比武,卻要更加幾分小心!

這時呼延灼旋風般殺將過來,林沖趁勢匯入隊中,幾人領著一幫虎騎,硬生生撞陣而出。

銀術可哪裏肯舍?當即同拔離速合軍追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