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零七回 陷地掀天銷不平

眼見王寅流淚滿面,老曹等人,倒還罷了,石寶、厲天閏眾人,都是驚詫莫名。

鄧元覺瞪圓雙眼,訝然道:“罷了,老王此人,素來愛擺譜,裝的世外高人一般,不料竟也流得貓尿,難道武大哥的老婆,當真便是他女兒?”

曹操上下打量此人,這個王寅,四十余歲年紀,身高七尺余,不甚魁偉,生得修眉俊目,鼻高口小,白凈凈一張面皮,頷下五綹胡須飄灑,眉眼五官,同師師有六七分相似,只是硬朗些許,不由暗自點頭。

心中忖道:不料這廝,倒是個難得的美男子,看他披掛這身龍鱗甲,倒是同劉大耳帳下趙雲有些神似。

當下道:“師師自入我家,也曾同我說過幼年舊事,只是如她述說,生父吃了官司,早已不在人世。”

話說到這份上,王寅更無疑慮,流淚長嘆:“世事荒謬離奇,每每陰差陽錯,捉弄人生,‘武孟德’,還有諸位兄弟,且聽王某道來——”

原來這個王寅,本是東京人氏,家中歷代經營染坊,雖非大富,卻也殷實,自幼便好學武,尋門路進了禦拳館,學成一身武藝,本要從軍謀個前程,卻因瑣事毆打上司,逐出館去,回家繼承了家業。

十九歲上,父母替他娶了一房媳婦,夫妻兩個恩愛異常,只是那女子體質纖弱,入門三年方有身孕,好容易誕下一女,自家卻因難產而逝。

王寅悲痛之余,獨自撫養女兒,因無母乳,故以豆漿替之,僥幸得活,卻於三歲時染得一病,百般問藥無效,王寅病急亂投醫,抱入大相國寺,欲在佛前寄個名字,恰好遇見一位智真和尚,說她有佛緣,收做記名弟子,賜名師師,歸來果然病愈。

說到這裏,魯智深驚奇道:“智真和尚?豈不是我師父?”說著看向曹操,瞠目結舌:“三嫂嫂……竟然是灑家的師妹?”

看官聽說,智真和尚道行不淺,當初收錄魯智深時,看出他來歷不凡,故此代師收徒,同在智字輩,取名智深。魯智深卻是個豁達通透的性子,懶得計較這些事務,只把智真當作師父般敬重。

曹操也納悶,疑惑道:“僧人法號取做智真,並不為奇,或者同名,亦未可知。”

魯智深搖頭道:“不然。若是別寺,或是同名,大相國寺卻是吾師出身處,後來的主持智清禪師,便是吾師的師弟,否則當初鬧翻了五台山,何以薦得灑家去彼處?”

他把因果說得透徹,曹操想了想,也覺有趣,不由笑道:“這般說來,我倒做了師兄的妹夫。”

魯智深咧口大笑,又催王寅快往下說。

王寅追憶往事,滿心慘傷,正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,卻被他跳出打斷,此刻見他大剌剌又來催,也是無奈,翻了個白眼,便繼續說道:“王某學了一身武藝,又值氣盛年輕,自然免不得招搖過市、打抱不平,先還有爹娘約束,後來二老陸續去世,越發沒了忌憚,一來二去,也在江湖中搏了個名號,叫做‘玉面槍神’。”

說到這裏,長長嘆了口氣:“紹聖三年(1096),因要替人出頭,同皇城司的人起了紛爭,吃他陷害入獄,羅織了許多罪名,只待秋後問斬,在死牢中關押數月,幸得江湖上的朋友冒險劫獄,及待潛回家中時,卻見店鋪屋舍,盡數被充公發賣,師師亦沒了蹤跡。”

“王某彼時,心急如焚,詢問四鄰,都道是先前還常常見她在街面上遊蕩討吃,後來卻不曾見了。又找到昔日家仆,亦道不知。諸位,那時師師不過四歲!小小孤女,無人看顧,想來不是餓死,就是吃鬼樊樓、無憂洞裏的拐子捉了去。”

說到這裏,王寅雙目通紅,臉上狂態畢露,咬牙切齒,好不猙獰。

老曹此前去東京汴梁,倒也聽得高衙內吹噓城中軼事,道是此城地下,溝渠遍布,既深且廣,多有亡命不法的惡徒匿居其中,自名為“無憂洞”,甚者盜匿婦人,又謂之“鬼樊樓”,歷任開封府伊都不能禁絕,乃是人間地獄一般所在。

他雖明知師師無恙,但是遙想當年一個四歲幼女,父親入獄將死,家產充公殆盡,獨自漂泊在人鬼混雜的世間,真似小舟泛於汪洋,時刻有傾覆之險。

又想自家幾個妻妾,三娘蠻橫,金蓮刁鉆,玉藻前妖媚,唯有師師,識大體、知小意,幾無所短,然而若非幼時辛苦,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,又豈能活成這般面面俱到模樣?

再想師師自小歷經許多苦楚,偏偏生成菩薩心腸,豪傑肝膽,愈發覺得可貴、可憐、可愛、可敬,一時間不由百感交集——

他雖是梟雄心性,畢竟也有詩人情腸,思緒幾轉,不由將頭一低,灑下幾滴英雄淚來。

王寅正說到咬牙處,忽見老曹飲泣落淚,心中頓時一暖,對老曹好感生出五分好感:罷了!本來看他矮矬,還為孩兒抱屈,如今看來,倒是個有情有義漢子,又是名動江湖的豪傑,卻也配得上我的師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