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鹽水煮豆子(第4/6頁)

範雎這麽想,是因為他以己度人,自己就是睚眥必報的人。

範雎出身較為低微,曾經差點被魏相冤枉鞭死。死裏逃生的經歷,讓範雎很有心理陰影,對失去權勢非常恐懼。

他一想到白起替代自己成為秦王寵臣,夜晚就不斷夢見當年自己差點被魏相鞭死的情景。

當範雎已經快被說客說服,要向秦王進言,讓白起撤兵,並悄悄說一些“白起自恃功高,私下對君上多有怨言”的讒言的時候,秦王的信來了。

範雎嚇出了一身冷汗,差點大病一場——他其實已經病了,但不敢讓秦王發現自己看到信後嚇病,強撐著繼續上朝輔佐太子。

他剛剛生出誣陷白起的心思,秦王就寫信敲打他,莫非已經知道那些說客的話,開始懷疑自己了?

範雎越想越害怕,都考慮要不要逃離秦國了。

秦王的信又來了。

秦王不斷在信中安撫範雎,貶低白起,又在信中說起朱襄和朱襄筆下的政兒,就像是和範雎拉家常一樣。

範雎的惶恐在秦王不斷送來的書信中漸漸消失。

他大哭了一場,然後病愈了。

範雎想,秦王確實是知道自己被人遊說。但秦王沒有敲打他,而是安撫他。這些書信都是君上在展現對自己的看重和信任啊!

秦王身在長平,就在白起身邊,還寫信給自己,說白起不如自己,這是多麽深厚的看重啊!

範雎想起自己對與秦王君臣之情的懷疑,愧疚萬分,甚至自我厭惡。

範雎啊範雎,你自己因為魏相對你的懷疑而差點死去,你最厭惡無緣無故的懷疑,所以你怎麽能無緣無故懷疑君上呢!

你明明差點做出背叛君上的事,君上還寫信來安慰你,你對得起你的君上嗎!

我範雎對不起君上啊!

範雎在回了幾封規規矩矩的信後,終於給秦王寫了一封直抒胸臆的懺悔書信。

因為挖煤不小心感染了風寒,經由許明和相和告狀,被秦王提溜到身邊養病的朱襄探頭偷看,然後吟詩總結:“我心似君心,必不負相思意。”

這句話化用“但願君心似我心,定不負相思意”,出自李之儀的《蔔算子》。詞中雖寫的是相思,但誰都知道,古人多用男女情比喻君臣情。李之儀這首詞哀怨的是宋徽宗聽信讒言將自己貶謫。

秦王瞥了朱襄一眼,道:“少學些民間歌謠,多看《詩》,完全不合韻律。”

朱襄心道,我當然知道唐詩宋詞在這個時代都是打油詩,不合韻律。

他狡辯道:“我只是隨口一句,不是作詩。”

秦王懶得理睬這個給了一根棍子就會往上爬的晚輩,道:“果然如你猜測,已經有人在先生耳邊胡言亂語,該殺。”

朱襄道:“他們遊說失敗後肯定已經全跑了,殺不了。”

白起見秦王和朱襄的對話,額頭上沁出了汗珠。

他擦了擦汗珠,看向朱襄的眼神中潛藏著濃濃的敬佩。

朱襄怎麽就敢這樣隨意地對待君上?他就不怕君上震怒,殺了他嗎!

哦,朱襄說他不怕,他說他沒幾個月就要死了。秦王等著他被趙王殺,肯定不會殺他。

白起小口小口地深呼吸。這些日子,他已經練就了一副深呼吸還不被別人察覺的本事。

秦王將書信收好,問道:“別貧嘴,你那水車修建好了?不塌了?”

朱襄挖煤礦的時候找到了伴生的石灰礦,興致勃勃要煆燒水泥,並在水車上用上。

但朱襄雖然知道水泥的成分,但不知道水泥各個成分比例,結果水泥很快裂開,試做的水車坍塌。

秦王為這件事笑話了朱襄很久。

“這次又沒用水泥,當然不塌。”朱襄辯解道,“失敗是成功的阿母,下次我一定能成功!”

秦王“嗯嗯”,臉上還帶著嘲諷的笑。

白起額頭上又沁出了冷汗。

他再次小口小口地深呼吸,平息心中的震撼。

秦王嘲諷完後,繼續道:“水車建起來了,你不是說要用趙兵的兵器鑄造農具?我同意了。”

各國君主只在正式場合和顯示出自己威嚴的時候用“寡人”(楚王是“本大王”),平時仍舊用“我”甚至“予”,沒有後世那麽多規矩。

秦王與自來熟的朱襄熟悉之後,也懶得再裝了。

老秦王在六國人心中和鬼神差不多可怕,但他實際上是一個很隨和肆意的人。

其實看秦國歷史的記載,秦國國君基本都不太喜歡繁文縟節,平時很隨和肆意,甚至偶爾還會浪過頭。

秦王在初次請教範雎的時候,就在範雎面前長跪不起,口稱“先生”。

在範雎怕得罪宣太後,不肯說得太深時,秦王委屈地問了好幾遍“先生不肯賜教我嗎”“先生終究不肯再賜教寡人了嗎”,還對範雎說自己愚笨,得了範雎是自己祖上燒了高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