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竇占龍看戲(第3/15頁)

且說有一天,竇占龍和朱二面子在館子裏吃晌午飯,忽耳聽得樓梯之上腳步急促,噔噔噔跑上來一個人,徑直來到他們近前,伸手遞上一張帖子,說請竇爺去看戲。跑腿子的拿錢辦事,說不清來龍去脈,那也只是一張戲帖,沒寫是誰送的。竇占龍暗暗稱奇∶"我在口北隱姓埋名,凡事只讓朱二面子出去拋頭露面,誰會指名道姓請我看戲?"仗著有裕鏈中的天靈地寶護身,那個烏金鐵盒也是件鎮物,沒他不敢闖的地方,當即帶著朱二面子前去一探究竟。

二人尋著戲帖上寫的園子,一路找過去,快到的時候,瞧見路邊站著一個攬客的,正扯著脖子吆喝∶""還有不怕甜的嗎?還有不怕甜的嗎?趕緊的啊,不怕甜的趕緊往裏走啊!"竇占龍是做買賣的行商出身,一聽叫賣的吆喝聲,以為是賣糖的,可也奇怪,什麽叫不怕甜的往裏走?賣糖的能有多大買賣,還雇了人在路口吆喝,怎麽這麽大排場?

朱二面子有個機靈勁兒,看出竇占龍納著悶兒,搶先跑過去打聽,吆喝那位告訴他∶"大爺,咱是戲班子,不賣糖,今兒個您可來著了,名角兒飛來鳳登台獻藝,過這村可沒這店了,那個小角兒,那個小模樣,那個小身段兒,那個小嗓子,甜死人不償命,冰糖疙瘩蜜也沒她甜啊!"朱二面子是玩意兒場中的常客,自覺跟著竇占龍吃過見過財大氣粗了,不屑地哼了一聲,嘟囔道∶"好家夥,還真敢吹,口北能有多水靈的角兒?"竇占龍閃目觀瞧,巷子盡頭果然有個破戲園子,正是戲票上寫的那家,門口貼著戲報,屋頂上罩著一股子妖氣。拉座兒的夥計死氣白咧往裏拽,竇占龍眨巴眨巴夜貓子眼,招呼朱二面子∶"走,咱進去歇歇腳!"

倆人一前一後走進戲園子,裏面地方不大,光線昏暗、氣味混濁,台底下僅有十來張桌子,皆是粗木白茬的方桌,四面圍著長條的板凳,凳子腿兒高矮不齊,腳下是潮乎乎的碎磚,零零散散坐著幾個看戲的,除了歪瓜就是裂棗,沒一個有頭有臉有人模樣的。再往台上一瞅,還不如台下呢,台板坑窪不平,台口的欄杆搖搖欲墜,上場門、下場門掛的布簾子又臟又破,扯下來擦屁股也嫌膈應,台子倒是挺亮堂,因為屋頂漏了個大窟窿。

台側幾個鑼鼓場面拉打著"十不閑",鼓樂齊鳴,一片嘈雜,吵得人耳根子發麻。此類野台子,主要由女戲子唱皮黃、秦腔、大鼓、市井小曲,或是演"段兒戲",將一出整戲掐頭去尾,多的唱八句,少的唱兩句,擠眉弄眼、扭腰擺胯,極盡挑逗之能。

竇占龍打小喜歡看戲聽曲,但是沒怎麽進過園子、朱二面子可是熟門熟路,按他所言,這路戲班子不為唱戲,只為勾搭台下的浮浪子弟。看戲的也不老實看戲,爭著給那模樣俊俏的小角兒捧場,比著打賞點戲碼,說行話叫"戳活兒",就為了散戲之後叫小角兒下來,坐自己大腿上嬌滴滴地喊上一聲"爺",再用噴著香粉的小手絹兒往臉上一掃,那位的三魂七魄當時就得給人家撂下,接下來只剩花多少錢辦多少事兒了。

兩個人進得戲園子,有人引著他們倆坐下,又給沏上一壺茶,端上一盤葵花籽,過不多時,鑼鼓場面緊催,上場門的布簾子一挑,一個妖妖嬈嬈的小角兒款款登場,來到台口水袖一甩,先亮了個相。竇占龍暗中稱贊,這個女戲子太俊了,容貌、身段、扮相俱佳。十八九歲的年紀,柳眉鳳眼,通關鼻梁,齒白唇紅,高顴骨尖下頰鵝蛋臉淡施香粉,輕塗胭脂,烏黑油亮的發髻,鬢邊插一朵雪白如玉的芭蘭花,眉心上還有顆紅珊瑚似的朱砂小痣,明艷不可方物,不由得想起了當年保定府沿街賣藝的阿褶,雖說俊秀相當,但是妖嬈嫵媚,可遠不及台上這位。

台上的小角兒一個亮相,緊跟著自報家門"飛來鳳",開口一唱更不得了,起調甩板嫻熟無比,行腔吐字似珠落玉盤,聽得人全身酥麻,腳指頭直抓鞋底。口北比不了京師蘇杭,這麽俊的角兒可太少見了,惹得台下幾個二流子、老閑漢,流著哈喇子陰陽怪氣地叫好,朱二面子也看得神魂顛倒,險些將僅有的一個眼珠子瞪了出來,瓜子兒皮掛在嘴角忘了吐,端著茶都忘了喝。戲子連唱三段,打恭下台,扭腰擺胯往後台一走,從背後看更是身段玲瓏、窈窕可人,真可謂"裊裊身影動,飄飄下淩霄"。

竇占龍可不是在酒氣財色上安身立命的人,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戲帖,他心知肚明,台上這出戲是沖著自己來的,不如先發制人,探探虛實,招手叫來夥計,掏出一錠銀子打賞。這路野戲班子哪見過整錠的銀子?夥計雙手接過來,連躥帶蹦直奔後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