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竇占龍赴宴

吃羊吃到尾巴尖兒才是最肥的,書到此節,最熱鬧的地方也該來了!且說竇占龍等人躲在皮貨棧中暫避風頭,只派朱二面子去堡子裏打探消息。天一亮城裏就傳遍了,即便口北不是關東山,試問誰不知白臉狼是殺人無數的刀匪?落得此等下場,正是他的報應!以往沒人敢說,如今血淋淋的人頭掛在城門口了,山莊也燒了,樹倒猢猻散,誰還怕他?

衙門口以前收了白臉狼的銀子,只顧著悶聲發財,反正他也沒在此地殺人越貨,眼見這個人死了,只當斷了一條財路,宣稱是刀匪分贓不均引發內訌,胡亂抓幾個頂命鬼砍了銷案。接下來的幾天,海大刀等人留在皮貨棧陪著竇占龍,沒事兒就勸他,說什麽江湖險惡,吃飯防噎,行路防跌,飛來鳳一身邪氣絕非善類,一刀宰了才是永絕後患,用不著往心裏去。

朱二面子遭了竇占龍的冷眼,惹不起躲得起,仍是早出晚歸,可著口北轉悠,茶樓酒肆,窯子寶局,哪兒人多往哪兒紮,想聽聽人們怎麽議論此事馬上該過年了,各家各戶門口貼滿了對聯、橫頭、大紙、常千。所謂大紙,通常是七寸見方的五色彩紙,一幅四塊,寫上"天官賜福、春滿人間、擡頭見喜、四季平安",貼在門頭上,兩個下角粘上三四寸長的紅紙條,小風一吹,沙沙作響。常千比大紙略小,上有鏤空刻花,年味十足。街巷間明燈放炮,敲鑼打鼓,堡子外的老百姓賽馬迎喜神,馬鬃馬尾都拴著紅布條,遠處燃起大堆旺火,過往之人爭相給火堆上添柴。臘月將盡,軍民人等忙著過年,民不舉官不究,誰還在乎掉了腦袋的白臉狼?

朱二面子回到皮貨棧,不提自己如何花天酒地揮霍錢財,只將在堡子裏所見所聞說了一遍,各人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,只有竇占龍心神不寧。朱二面子興沖沖地告訴眾人∶"正月十五燈節,口北八大皇商在玉川樓擺酒設宴,要跟咱們商量商量,那兩百多斤棒槌怎麽賣。"海大刀也對竇占龍說∶"老兄弟,咱從九個頂子刨出來的兩百多斤棒槌還得賣,深山老林裏那麽多窮哥們兒,全指望著這個吃飯呢。俺們幾個又不是買賣人,不會跟做生意的打交道,你老四可不能當甩手掌櫃的!"

竇占龍這才明白,又是朱二面子出的餿主意,打著海大刀的旗號,跟八大皇商做起了買賣,惱怒之余不禁捫心自問∶"山匪雖然搶了不少財貨,卻僅是浮財而已,沒什麽寶條銀票,賀壽的金碟子金碗,還都落在了朱二面子手上。我取寶發財易如反掌,可是各有各命,你給山匪和朱二面子搬來金山銀山,使之一朝暴富,對他們來說反倒是禍非福。我不妨再幫他們一次全了救命之恩、結義之情。做完這樁買賣,我算是對得起他們了,到時候我遠走高飛,今後讓朱二面子跟著他們仁混就得了!"

朱二面子只想賣完寶棒槌跟著分一杯羹,見竇占龍不吭聲,便在旁勸道∶"八大皇商手握龍票,替朝廷做生意,個個財大氣粗。在人家看來,咱那兩百多斤棒槌的買賣,小是不小,可也大不到哪兒去,殺雞用不著牛刀、不至於八個大東家全到場。

之所以在玉川樓擺酒設宴,無非是想讓咱帶著七杆八金剛過去,給他們開開眼,沾一沾寶氣,咱可不能駁了人家的面子。"海大刀等人也連聲稱是∶"有寶棒槌做底,不敢說跟八大皇商平起平坐,他們也得高看咱一眼,咱這是墻頭兒上拉屎——露大臉了!"竇占龍見朱二面子和三個山匪正在興頭上,不便再潑冷水,尋思著∶"八大皇商總不至於明搶,做生意的和氣生財,給他們看一看倒也無妨。何況七杆八金剛在我手上,誰又搶得走了?大不了兵來將擋、水來土掩,縱然搬來都統衙門的官軍,又能奈我何?"

玉川樓是口北數一數二的大飯莊子,坐落在堡子裏最繁華的中街上,門樓高聳、堂宇宏麗,大門兩側掛著一副對聯∶"聞三杯狀元及第,飲兩盞掛印封侯",一樓為散座,樓上設兩排雅間,後頭是個大花園,可賞亭台水榭,難得的雅致,這可不是給老百姓預備的,能進雅間的無不是達官顯貴、富商巨賈。到了正月十五這天,仍是十分寒冷,天上陰雲密布,北風卷起碎冰碴子,打在臉上跟針紮刀刺一般。

日暮時分,竇占龍等人身穿大皮襖,頭戴暖帽,耳扇放下來捂住耳朵,跨馬騎驢來到堡子裏。按舊例說來,這天算是一個小過年,天上雲遮月暗,雪霰靠罪,各家商號門前高掛花燈,五色裝染,燈火綽約。奶奶廟前香客雲集,堵住了廟門口。街面上踩高蹺的、扭秧歌的一隊緊接著一隊,大閨女小媳婦兒拎著從糕點店買來的元宵、南糖,三五成群有說有笑,小孩舉著冰糖葫蘆來回跑,一派安逸祥和的景象。竇占龍等人穿街過巷來到玉川樓,今天他們是八大皇商的貴客,掌櫃的帶著堂信遠接高迎,給這幾位讓到樓上最大的雅間落座,牲口牽到跨院飲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