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竇占龍炒菜(第5/9頁)

白臉狼不動聲色,壓低嗓子說了兩個字∶"擡頭!"竇占龍萬般無奈,硬著頭皮擡起臉來,卻不敢與白臉狼對視。白臉狼緊盯著竇占龍,又問道∶"跟誰學的炒餑餑?"竇占龍加著小心答道∶"不瞞白老爺說,小人只是一個給灶上幫忙打雜的碎催,手藝不像樣,炒餑餑卻不用人教,杆子幫的夥計經常吃這個,無外乎拿蔥花幹辣椒熗鍋,舀上一勺蝦醬,火大著點兒,蝦醬也是杆子幫的貨,沒啥出奇的。?白臉狼聽竇占龍答得滴水不漏,疑心反而更重了,眉宇間湧上一股子殺氣,不覺手上使勁,哢嚓一下捏碎了酒盅。

竇占龍忽覺一陣陰風直旋下來,但見白臉狼身後蹲著一頭巨狼,已經老得光板兒禿毛了,然而牙似利錐爪似劍,二目如燈閃兇光,吐著血紅的舌頭,正要躥下來吃人,嚇得他汗毛倒豎,兩條腿打著戰,身子晃了兩晃,險些坐倒在地,等他回過神來,再看大帳中一切如初,哪有什麽惡狼?竇占龍心說壞了,我這是不打自招了!

白臉狼卻沒動手,盯著竇占龍看了半天,兩個嘴角子往上一擡,捋著胡子哈哈大笑∶"小子,餑餑炒得不賴,白爺我山珍海味吃頂了,還就稀罕這口兒,明天你上我這兒來,以後就跟著我了!"換了二一個人,這就叫上人見喜、一步登天,抄上流油的肥肉了,能跟著這麽一位大財東,鞍前馬後地伺候著,得吃得喝,手指頭縫裏漏出個一星半點也夠你吃半輩子的,竇占龍心裏可跟明鏡似的∶"誰做不了炒餑餑,為什麽非讓我去?老棺材瓢子一臉殺氣、目射兇光,肯定要宰了我,只不過礙於身份尊貴,不便在蝗魚宴上當眾殺人!"

魚幫大把頭見竇占龍愣在當場,忙在身後推了他一下∶"你小子樂傻了?還不快給白老爺磕頭?"竇占龍就坡下驢,膝蓋一打彎,跪在地上,哐哐哐給白臉狼磕了仁響頭。其實竇占龍所料不錯,白臉狼天性多疑,寧可錯殺一千,不能放過一個,何況他已認定此人是竇敬山的後代,當年未能斬草除根,而今在魚宴上相遇,定是天意使然,豈可留下這個禍患?但他草寇出身,在場的達官顯貴不少,如若無緣無故地刀劈活人,來個血濺蝗魚宴,豈不落下話柄? 所以先把人穩住了,等離了蝗魚圈再殺不遲,諒他也蹦不出自己的手掌心。當即一擺手,吩咐竇占龍回去收拾收拾,明天一早出發。

竇占龍小心翼翼退出皮帳篷,走到無人之處,一屁股跌坐在地,眼前金燈銀星亂轉。嚴冬天氣,朔風吹雪,剛才他在帳篷裏驚出一身冷汗,貼身的衣服都濕透了,出來讓冷風一灌,立時結了一層冰霜,貼在身上如同置身冰窟。他緩了口氣,心急火燎地回到自己那屋,匆匆忙忙收拾東西,將幹糧和散碎銀子塞進裕褲,煙袋鍋子別在腰上,摸了摸身上的銀票和鱉寶都在,跟誰也沒打招呼,悄悄叫上大黃狗,扭頭出屋,連夜逃出了羅圈坨子!

竇占龍心裏頭明鏡似的,僅憑他一個杆子幫的小夥計,無論如何對付不了白臉狼,逞一時的匹夫之勇、唯有死路一條,老竇家一旦絕了後,還有誰來報此血海深仇?他也沒什麽家當,腿肚子貼灶王爺——人走家搬,身邊只帶了一條大黃狗。

商號老掌櫃送給竇占龍的大黃狗名叫"卷毛哨",本是關外獵犬,鐵包金的狗頭,毛質粗硬,壯碩威猛,比別的獵犬大出一倍有余,抽冷子一看跟個小馬駒子似的,舌頭上有黑斑,實為罕見,按《犬經》所載,此乃犬中巨擘。兇烈擅鬥,敢比人中呂布,堪稱狗中豪傑。以往打山牲口的獵戶,憑著本領過人、膽識出眾,可以給自己闖下一個名號,傳之四方。

獵狗也有揚過名的,凡是這樣的獵狗,一定有成名之戰。三年前,卷毛哨為了救主與豹子死鬥,讓豹子撓下來半邊臉,勉強套拉著沒掉。自己一個勁兒拿爪子往回摁、獵戶主人拿麻線給它縫上了,卻損了一個眼珠子、再去追孢子、攆兔子是夠嗆了。卷毛哨的脾氣也倔,發覺

自己不能打野食了,寧肯絕食而死、也不在家吃閑飯。獵戶於心不忍,就讓它去給杆子幫引個路、看個貨,後被保定商號的三掌櫃收留,帶到鋪子裏看家護院。人的名樹的影、關東山至少有一半獵戶認得卷毛哨,即使以前沒打過照面,一瞅它那半邊臉,也知道是鬥過豹子的那條獵狗,故此多行方便。

在竇占龍看來,卷毛哨如同杆子幫的一個夥計,自己吃什麽就給狗吃什麽,有他自己一口幹的,絕不給狗喝稀的,趕上變天兒,就鉆一個被窩睡覺,從來沒虧待過大黃狗。卷毛哨對竇占龍也是忠心耿耿,跟著主子連夜出逃。

逃出羅圈坨子容易,不過天寒地凍,大雪封山,走官道又容易被人追上,一人一狗還能往什麽地方跑呢?竇占龍靈機一動,決定順著江邊一直走到入海口,他跟杆子幫跑買賣時去過,那一帶有幾十處海參窩棚,春秋兩季都有人捕撈海參。那時節風平浪止,暖陽高照,縱是如此,海水依舊寒冷刺骨。海參在關外叫"黑癩瓜子",渾身是刺兒,碰一下軟軟塌塌的,卻是名副其實的滋補珍品,堪稱海味之首,必須潛到幾丈深的海底下采捕,受苦受累不說,風險還大,輕則落一身病,重則命喪海底。一艘小快馬子船載著兩三個人下水的那位人稱"海猛子",穿上厚重的棉褲棉襖,紮上護腰護膝。套上滴水不漏的魚皮水衣,屁股後頭還得拴上五六十斤重的鉛砣子,否則在海流中穩不住身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