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竇占龍炒菜(第3/9頁)

魚幫大把頭在當地威望最高,從來是說一不二,平常見了人恨不得把眼珠子翻到天上去,此刻卻不顧寒風透骨,親自迎出去老遠,點頭哈腰行禮問安,恭恭敬敬接入大屋。有人喊竇占龍過去伺候茶水,按著魚幫大把頭的吩咐,竇占龍給貴客沏上從京城運來的小葉茉莉銀針,茶葉末子一沾水,江對岸都能聞見香味兒,隨後往炕桌上擺了四樣點心,棗泥糕、杏仁酥、如意卷、羊角蜜,又端來放滿了上等蛟河煙的小筐籮。他偷眼看去,見那位貴客脫了大

氅,摘下暖帽,盤腿坐在滾熱的炕頭上,長刀橫放在膝前,趾高氣揚、目不斜視,伸出左手兩個指頭,輕輕摩掌著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。屋裏眾人沒一個上炕的,全戳在旁邊伺候著。竇占龍不敢久留,忙完手裏的活兒,拎著水壺低頭退了出去,心下羨慕不已,真是"人敬闊的,狗咬破的",瞧這位這派頭,比當官的還大,這麽活一輩子,才不枉一世為人!

天至傍晚,寒風怒吼,刮得人東倒西歪立不住腳。蝗魚圈的冰層上搭了一頂大皮帳篷,帳中布下桌案、椅凳,挑起燈籠火把,四角架著幾個黑泥炭火盆,用烙鐵壓實了,炭火在盆中一天一宿也滅不了。打牲烏拉總管衙門的總管、翼領,送貢品的皇商,有頭有臉的陸陸續續全到了。那位貴客最後才來,進了帳篷居中而坐,長刀杵在地上,左手握住刀鞘。四個隨從侍立在後,一個個站得筆管條直。

魚幫大把頭一聲招呼,十幾個五大三粗的魚戶鉆入大帳,給眾人磕過頭,當場脫去上衣,將發辮盤於脖頸,拿出冰竄子,鑿薄了一處冰層,再拿鏟子刮平,底下的蝗魚見到亮兒,紛紛聚攏而來。借著燈籠的光亮,可以隱約看到鯉魚在冰層下遊弋,堪稱奇景。眾人賞玩了多時,魚幫大把頭又一招手,兩個魚戶立即上前,叮咣幾下鑿穿冰窟窿,底下的鯉魚爭著往上蹦,有的蹦上來半截,又摔了下去,有的被其他的魚擠得靠不上前。頭一條蹦上來的鯉魚不下兩百斤,在場眾人驚呼之余,不忘了給居中而坐的貴客拍馬屁,緊著說吉祥舌兒。

帳篷裏暖和,頭魚蹦上來凍不住,擰著身子拍著尾巴使勁翻騰,十幾個魚戶一齊動手,這才把魚摁住,又有人拿鏟子悠著勁拍打魚頭,等魚撲騰不動了,便在帳篷中活切了,當場挖出鯉魚卵,又將魚肉一片片削下來,整整齊齊擺在大瓷碗中,蘸上野山椒酸辣子,配著燙熱的玉泉酒,供在座的各位達官顯貴享用。

多半條魚吃沒了,那一半身子上的魚嘴還在一張一合地換氣兒。生剖蝗魚,味道異常鮮美,不僅除內火、消濁氣,還可補氣壯陽。蝗魚卵價比珍珠,皇上太後也吃不著這麽鮮的。關外的魚不少,麻鰱、鰲魚、鱒魚、狗魚、牛尾巴、青鱗子、團頭紡、嘎牙子魚、船釘子魚,可都比不了蝗魚,龍肝鳳髓沒吃過,估計也就這意思了。竇占龍在帳篷裏伺候著,看得那叫一個眼饞,無奈一片魚肉也沒有他的,只能咽著哈喇子,在邊上小心翼翼地燙酒、加炭,一口大氣也不敢出。

魚幫擺設的蝗魚宴,盡管以吃魚為主,別的菜也得擺上,平常六個涼菜、八個熱炒到頭了,蝗魚宴至少要擺三十六個涼菜,四十二道熱炒,仆役們出來進去,走馬燈似的端湯上菜,各桌擺得滿滿登登,比不上一百單八道的滿漢全席,可也夠瞧的了。

外頭的小灶上,魯一勺一下午沒閑著,板帶煞腰、袖口高挽,擦汗用的手巾搭在肩膀上,使出渾身解數,煎炒烹炸燉、爆燒熘煮燜,灶台上火苗子躥起老高,鏟子鍋沿兒磕得叮當亂響。本來憑他的手藝,掂排四十二道熱菜不難,怎奈年歲不饒人,忙到一半只覺得膝蓋發軟,腳底板發飄,擔心誤事,打發雜役趕緊把竇占龍換回來。

竇占龍退出大皮帳篷,急匆匆趕到小灶前,叫了聲"魯師傅"。魯一勺顧不上擡頭,吩咐道∶"我忙不過來了,你幫著炒幾個。"竇占龍忙擺手說∶"您快饒了我吧,鮑魚宴上坐的非富即貴,我那兩下子可上不了台面!"魯一勺使勁拿鏟子敲了敲鍋邊,告訴竇占龍說∶"我炒的人家一樣瞧不上,不過該擺的也得擺上,你放心炒吧!"

竇占龍推托不過,抓起鍋鏟另起爐灶。倆人一人一個灶眼,一通緊忙活,到最後還差一道熱炒。魯一勺力倦神疲,腦門子上熱汗緊淌,拿著炒勺的手直哆嗦,急中生智道∶"我聞著你那炒餑餑味兒挺沖,你來個那個!"竇占龍剛過了一把炒菜的癮,正在興頭上,當下又做了一份炒餑餑,交給雜役端入帳篷。

四十二道熱炒湊齊了,倆人松了口氣,坐下來歇著。魯一勺久立灶前,腿都腫了,坐在板凳上背倚山墻,又用一條板凳架起雙腿,擼起褲管來一看,兩條小腿上的皮鋥亮,拿手一摁一個坑,他搖著腦袋拿過煙袋鍋子,裝滿了蛤蟆頭老旱煙,打著火吧嗒吧嗒地抽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