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竇占龍炒菜(第2/9頁)

關外天寒地凍,杆子集上幾乎沒有賣熱食的,很多趕集的小商小販掙個跑腿子錢,吃不起小灶,大灶又沒他們的份,身邊只帶了幾個涼餑餑,別說吃一頓熱乎飯了,熱水都喝不上一口。竇占龍心明眼亮,看出其中有利可圖,他在保定府當學徒那幾年,見過炒來菜的,無非是一個有鍋有灶的小攤子,擺上幾把破木板子釘成的桌子板凳,備下油鹽醬醋幾味作料,其余的一概不用。賣力氣幹活兒的窮光棍兒家裏頭沒有做飯的,去二葷鋪大酒缸又嫌貴,往往自

己買點臭魚爛蝦、便宜下水,拎到小攤子上,讓人家給他炒熟了、這個行當叫炒來菜。

竇占龍也是閑不住,便借了一個魚幫不用的爐頭,不忙的時候掛幌子亮鍋鏟,專給趕集的炒餑餑。小時候他姐姐給他做過炒餑餑,還跟他講過,那是老竇家祖傳的吃食,咱爺爺吃膩了山珍海味,最得意的還是這口兒,三天不吃就受不了。其實炒餑餑再簡單不過,拿大蔥和幹辣椒熗鍋,餑餑切碎了扔到鍋裏,擱點炸蝦醬,翻炒幾下即可,喜歡吃硬的直接出鍋,喜歡吃軟的頂多再加點兒水燴一下。

竇占龍用的蝦醬色澤鮮明,是杆子幫帶來的樂亭貨,當地漁民撒網捕撈海蝦,有的蝦擠掉了頭,身子可以剝蝦仁兒,蝦頭扔了也可惜,就拿去搗碎了,揉入海鹽做成蝦醬,相較關外的蝦醬、滋味兒更足。趕集下苦的人們,買上一份竇占龍的炒餑餑,先拿筷子頭兒蘸著碗底的蝦醬下酒,喝美了再把餑餑往嘴裏一扒拉,又當菜又當飯、又解飽又解饞.價錢還便宜,所以他炒餑餑的小買賣做得挺興旺、捎帶著賣點煙葉子,總之是有錢不夠他賺的,最後算下來、連同在杆子幫做買賣攢的錢,攏共有二百多兩銀子。留下一點散碎銀子預方便,其余的湊個整拿到銀號,兌成銀票揣在身上,想著明年做完買賣回趟老家,親自往姐姐姐夫面前一放,那得多提氣?盡管當年出來的時候,跟家裏人說過大話——不置千金誓不還鄉、他這一年在關東掙下的銀子,離著一千兩金子還差得挺遠,可也拿得出手了。

臨近打蝗魚的日子,進京送貢品的大車隊才到,遍插龍旗的花粘轆木車在江邊停了一大片,幾個頭領下馬的下馬、下車的下車,手下人前呼後擁,一個個耀武揚威,派頭大了去了,住進提前打掃完的網房子,守衛的官兵和車把式們在附近搭帳篷宿營。

杆子幫各路行商的貨賣得差不多了,皮貨山貨也收齊了,只等跟著送貢品的車隊一道入關。打蝗魚的魚幫、由內務府直接管轄,打魚的漁網、魚叉,均受過皇封,魚戶後代不必從軍,種地不用納糧,如若交不夠纏魚,輕則挨板子,重則掉腦袋。鯤魚不僅稀罕,也十分難打,要提前在江彎處掘坑引水,用大網攔擋住入口,設為"鯉魚圈",春季開江捕魚,先祭魚神,殺一口黑豬,把豬血、五臟撒入江中,獻性獻酒,依仗著這股子腥氣將魚引過來,魚戶們持叉帶網,一旦發現埋魚,使在船上緊追不舍,日不停,夜不息。蝗魚鼻子尖兒上有一塊脆骨,隨碰破一丁點兒它就得死,因此不能硬打,非得等到它遊累了,探頭出水換氣,身經百戰的老魚戶拋出樹皮編成的籠頭,不偏不倚,恰巧套在鯉魚嘴上,不能著急往上拽,必須兜住它溜到船邊,再借著這個巧勁兒,緩緩引入蝗魚圈中養起來。

三伏天不可能往京城送蝗魚,一來沒等送到地方,鯉魚已經臭了;二來不夠肥美,守到十冬臘月,江裏的魚最肥,一出水就能凍成冰魚,形著鮮亮勁兒,拿黃綾子裹上,再卷上一層草簾子,由大車隊送往京城。其實春秋兩季也送,只不過耗費太大,要把江邊的柳木掏成木槽,裝滿江水放入活魚,一個槽子頂多裝一條魚,草繩穿鼻,骨環扣尾,將魚箍在其中,一動也不能動。然後封住槽蓋,一路往京城走,三天換一次水,還得有專人擊鼓驚魚,以防它睡死過去,這麽折騰下來,送到北京十條魚,最多活三條,因此說年底的蝗魚貢才是重頭戲。

鑿開冰層打蝗魚的頭一天,不僅要獻牲拜神,還得在江邊上擺鯉魚宴。當天又來了一隊人馬,為首的看上去不過五十來歲,頭戴海龍皮暖帽,身穿貂皮細裘,鑲金邊滾金線,精工巧作至極,斜背一口長刀,寬肩乍背腰板兒筆直,來到江邊翻身離蹬、下馬交鞭,身形矯捷、步履沉穩。身後跟著許多隨從奴仆,沒有一個貌相和善的,皆如兇神惡煞一般,還帶著六條圍狗,頭狗背厚腿長、毛色鐵青,見了人一不眥牙二不叫,但是目露兇光,看得人心裏打怵,其余五條細狗,也是一個比一個兇惡。蒙古王爺出行打獵,也不過是這個排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