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竇占龍出世(第2/9頁)

竇敬山一年出去一趟,入了秋動身,在關外一待三個月,再跟著送臘月門的車隊返回老家,一來一往小半年的光景。杆子幫的大東家出行,真可以說是前呼後擁興師動眾。到了關外的總號,西家得跟伺候太上皇一樣,遠接高迎捧著嘮嗑兒,給他住最好的鋪最好的,吃最好的喝最好的,挑最好的娘兒們陪著。竇敬山在家裏三妻四妾,去到關外也隔三岔五逛窯子。一來二去迷上了一個花名"賽妲己"的窯姐兒,聽名字就錯不了,如若叫"賽雷震子",那完了,肯定是紅頭發藍臉兒,長得跟妖怪似的,敢叫"賽妲己",必然是又好看又會勾人,鐵打的江山都能給你攪和沒了。

這個小娘兒們正是如此,豐臀長腿、酥胸柳腰,滿面春風,渾身帶俏,粉嘟嘟的鴨蛋臉上一雙桃花眼,睜著是圓的,笑起來是彎的,盯上誰就能把魂兒勾走,又會唱十方小曲,稱得上色藝雙絕。竇敬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,不吝重金把賽姐己從窯子裏贖出來,給她買了個小院,拿一頂二人擡的小轎偷偷擡進門,在關東養下這麽一房外宅。

本以為金屋藏嬌,從此有了暖被窩的,卻忘了那句話叫"讒言誤國,淫婦亂家"。竇敬山忙著打點生意應酬主顧,一年到頭頂多在外宅住上十幾二十天,賽姐己水性楊花耐不住寂寞,免不了撩貓逗狗、招蜂引蝶。她有個舊相好,是在刀槍叢中安身立命的劇盜。

此人不過二十來歲,細腰乍背扇子面身材,人長得眉清目秀,白白凈凈、文文縐縐,冷眼一看像個戲台上的小生,實則心黑手狠殺人如麻,匪號"白臉狼",仗著手中的快刀亡命山林。他這口刀可不一般,刀身狹長,削鐵如泥,殺人不見血,砍頭似切瓜,相傳是當年唐軍東征高句麗留下的寶刀。因為唐刀太長,掛在腰上拖著地,只能背在身後,他刀不離人,人不離刀,坐下來摘刀在手,睡覺時把刀壓在身子底下,即便摟著賽妲己,也得騰出一只手來攥著刀鞘。

白臉狼落草為寇,帶著手下幾十號崽子,專門耍混錢,砸窯綁票追秧子,吃毛韁,趕小腳,大到殺人放火,小到偷雞摸狗,堪稱無惡不作,揚言自己這一輩子,至少要殺夠一千個男人,玩夠一萬個女人。他這個色中的惡鬼,只要竇敬山一回老家,就往賽姐己屋裏鉆。

有道是"名大了招禍,財多了招賊",關外土匪都知道杆子幫掙下老鼻子錢了,沒有不眼饞的。白臉狼也沒少劫掠杆子幫,但是零敲碎打不過癮,有心綁了竇敬山換贖金,奈何杆子幫首領財大氣粗、手眼通天,這邊結交著官府,那邊與綠林道上也有往來,身邊的隨從又多,哪次出關都是攜槍帶棒、耀武揚威,他苦於找不到下手的機會,如同眼前擱著塊肥肉,卻又無從下嘴,總覺著一股子無明之火憋在胸中不得抒發,便在枕頭邊纏著賽妲己問東問西,打聽竇敬山在老家有多少口子人,住著多少房舍,家中存放了什麽財貨?

賽姐己床上床下被白臉狼收拾得服服帖帖,白臉狼讓她往東,她絕不往西,讓她打狗,她絕不攆雞,別看出錢養著她的是竇敬山,可那句話怎麽說的?人比人得死,貨比貨得扔。白臉狼二十來歲正當年,穿得瀟灑,長得英俊,對付女人又有手段;再看竇敬山,盡管財大氣粗,無奈歲數到了,臉上的褶子與日俱增,肚子也挺出來了,精氣神也不足了,怎麽看怎麽不順眼,因此在她心裏,十個竇敬山也頂不上一個白臉狼。

只不過一提到去搶竇家大院,賽妲己也得給白臉狼潑冷水,因為財主家的田產莊院,土匪去了也扛不動、搬不走,掙來的銀子大多擱在錢莊票號,家裏沒幾件值錢的東西,外人不知密印,搶了銀票也沒用。以往那個年頭,地主大戶莫不如此。從關外到關內、千裏迢迢跑上一趟,劫掠些許浮財,還不夠塞牙縫的,一旦驚動了捕盜的官軍,如何還有命在?

按大清律,殺三人者淩遲。白臉狼身上背了一百多條人命,剮上一千刀也不嫌多。邊北遼東人煙稀少,往深山老林中一躲,誰也奈何他不得。關內則不然,所到之處人生地不熟,稍有閃失,插翅難飛。白臉狼讓賽妲己說得幾乎死心了,卻怪竇敬山自己說走了嘴,天火燒冰窯——這叫該著!

有這麽一次,杆子幫收了一批上等皮張,全是多少年難得一見的硬貨,帶到關內可以翻著跟頭打著滾兒地賺錢。竇敬山到底是買賣人,心裏頭高興多喝了幾杯,一時酒後失言,捏著賽妲己白白嫩嫩的臉蛋兒說∶"我老竇家祖輩攢下的馬蹄子金,足足裝了六口大瓦缸,全在老家埋著。有這個底金,哪怕咱家的買賣賠光了,我照樣可以翻身!只要你好好伺候我,保你這輩子穿金戴銀、吃香喝辣!"賽妲己故作驚喜,追問金子埋在什麽地方。竇敬山只說了"竇家大院"四個字,便歪在炕頭上打起了呼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