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0章 番外一 鏡花 中

陪蕭嶺讀書並沒有謝之容想象中的艱難, 傳說中異常挑剔脾氣暴躁的太子上課時相當安靜,聚精會神——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看。

謝之容的位置比蕭嶺微微靠後一些,恰好足夠太子撐著下頜, 偏頭往後看, 看的理直氣壯, 正大光明, 與謝之容對視了還不會有分毫的不好意思,反而雙眼都彎起, 眸中若有星光點點,為這張蒼白卻相當好看的面容增加了不少生氣。

謝之容垂眼,將視線聚在書本上。

卻很難忽視,蕭嶺的目光。

出於欣賞, 出於贊嘆, 還出於……倒叫謝之容都難以分辨,蕭嶺笑意盎然的目光中到底都含著什麽情緒。

蕭嶺待他, 實在是太熟稔親近了。

疑惑, 又難以產生厭惡的情緒, 只好竭力讓自己不擡頭,不對視。

蕭嶺忍著笑出來的欲望。

少年人端坐,腰身挺拔秀直, 如瑤花琪樹,眉眼微垂, 卻不損風姿分毫,銳氣少減, 透出了種清潤的柔和, 身後窗開半扇, 庭中海棠盛放灼灼。

東宮講師見怪不怪, 對於他們來說,只要太子能安靜跪坐在席子上就已是上天見憐了,哪敢多做強求?

講師戰戰兢兢地講了一節課,待講完,與太子和謝之容告辭過,如獲大赦地走了。

這一節課,兩人竟都沒聽進去一點。

蕭嶺起身,繞到謝之容案前。

謝之容正垂首收拾書,冷不防被一只手按住了書頁。

搭在書上的手指骨細長,顯得極脆弱無力,似乎輕輕一攏,就能聚在掌中,讓手的主人抗拒不得。

“殿下?”謝之容目光移開,順著這只手往上看,一直看到蕭嶺漆黑一片的眼睛。

蕭嶺笑眯眯道:“之容今日第一次來,感覺如何?”

這話不該是蕭嶺問謝之容,而是謝之容問蕭嶺感覺如何,自己是否有需要改的地方。

“謝殿下關心,臣感覺……”謝之容頓了頓,“殿下待臣親切,臣感念非常。”

手下微微用力,謝之容就順從地松開了手,蕭嶺將書拿起,隨意地闔上,放到旁側,“沒有了?”

謝之容倒是想說您上課應當專心,不該一直盯著臣看,但他最終搖搖頭,“回殿下,沒有。”

蕭嶺也不在意謝之容的疏離,在初期同謝之容相處過之後,十幾歲的少年謝之容的疏離就如羞赧一般,毫無殺傷力,“之容等下去哪?”

謝之容道:“臣,還未想。”

手指點了點書本,“孤方才有些章句未聽懂,不若之容留下來,為孤解惑可好?”

以蕭嶺的聽課狀態,謝之容以為,蕭嶺只是有些章句未聽懂,也算奇才了。

謝之容自無不可,道:“是。”

蕭嶺說是問書,就當真是問書。

謝之容講課時神情專注,語氣溫和,娓娓道來,加之是為蕭嶺講,沒講完一部分,便會擡眼看向蕭嶺,耐性詢問:“殿下,可明白嗎?”

蕭嶺點頭,唇角弧度一直不曾壓下過。

他笑起來好看,弄得謝之容也有些分神,偶爾要想想到底是何事讓太子這般開懷。

講完之後,蕭嶺感嘆,“之容所講於孤而言如醍醐灌頂,”順手拉謝之容袖子已成了積年習慣,順手一扯近在咫尺的謝之容袖角,語調微微上揚,很是歡悅的樣子,“為表謝意,之容今日同孤一道用午膳可好?”

霜色的衣袍衣角被勾在指中,謝之容下意識低頭看,意識到是何物勾住了衣服後脊背微僵,蕭嶺注意到後立時松開手,歉然道:“孤的一些積習,讓之容見笑了。”

蕭嶺身上有點若有若無的熏香氣,因為離得太近,足夠與他同在一案的人聞到了。

謝之容垂首,不與蕭嶺對視,道:“臣不敢。”一些積習?蕭嶺喜歡扯人袖子?謝之容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湧入幾個想法。千金之子,在誰身上養出了這樣的習慣。“臣,忽然想起臣還有些學問上的事要去拜訪家師,請殿下恕臣不能從殿下之邀。”

張景芝在京中?

蕭嶺看出謝之容的局促,也不為難,只道:“好,之容可自便。”

謝之容道:“臣謝殿下寬仁。”

見謝之容離開的背影,蕭嶺終於忍不住伏在桌案上笑了起來。

狐狸精竟也有這麽青稚無措的時候!

笑夠了剛起身,便見許璣不知何時端著茶站在岸邊,看向他的眼神裏是藏不住的擔憂。

蕭嶺:“……”輕咳一聲,接過了茶水。

……

此時,張府。

謝之容安靜喝茶。

張景芝若有所思地看著他。

謝之容繼續喝茶。

張景芝還在看他。

待謝之容倒到第三盞時,張景芝終於忍不住道:“東宮沒給你茶喝?”

謝之容放下茶杯,實言回答,“給了,學生沒喝。”

張景芝疑惑地看著正襟危坐地謝之容,“你很渴?”